谢临简已然许久不曾说话了。算不得时辰。苏沐晴粗略估计，从她醒来后半个时辰。无论她如何巧言令色。无论如何挤眉弄眼。谢临简也没回应。只抱着自己的白绫靠坐在树下。

谢临简这气突如其来。苏沐晴摸不到头脑。那头躺着一大批人。她自己救不了。除了谢临简她孤立无援。

“凝之？”苏沐晴痛定思痛，露出手腕来，递到谢临简那头。破釜沉舟：“咬我吧。然后就不生气了。”

谢临简抬眸看了一眼。道：“娘子哄我，是为了让我救人？”

苏沐晴猛摇头，“怎会？我只不过见不得你生气罢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实在不必在此过不去。

谢临简慢条斯理用着果脯子。满脸天真无邪。“既如此，我便不用救人了。”

苏沐晴摆手，“不对不对，得救人！”

“为何？”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是积德，总会有好事的。”

“听起来有些道理。”谢临简点点头，“可我是个无福之人，实在不必要那样多的福报。怪麻烦。”

苏沐晴气的恨不得翻白眼。面上仍旧和颜悦色。是时候拿出那句千古名句了。

“都不容易。都是朋友。给个面子。”

谢临简抱着白绫，又看看苏沐晴。似在思考。

忽地来了一大帮人。同古庙刺客一模一样的招数。来人许多。自发围成一个圈。手持短剑。一语不发直盯着二人。

一帮黑衣人将地上之人尽数拉起。一人背一个。迅速不见。不大一会儿，一切恢复如常。

苏沐晴见此急迫不已。奈何红衣之人实在人多势众。并无法突破。只得眼睁睁看着同伴被人拖走。

“凝之！帮帮我！”

谢临简不紧不慢。那只被刚被他作弄的乌鸦，此刻又飞了回来，天寒地冻，寻觅食物实在是难事。不过此刻谢临简失了对这只形单影只乌鸦的兴趣。自顾自摆弄手上的墨白珠串。发出不大的脆响声。

苏沐晴无奈，继续道：“凝之？可否帮帮我？”

谢临简将头斜靠在树干上。那只寒鸦此刻立在他指尖。一人一鸟视线统一。“绾绾，理由。”

苏沐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这并不是求人的态度。同时也明白了另一点。谢临简是在寻乐。人命，杀手，都不重要。在寻乐面前，都要后再去排排。

谢临简。苏沐晴心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衣人逐渐缩小圈子。步步紧逼。苏沐晴眼疾手快。寻了时机。来了出声东击西。从里头爬了出来。而后一步一步靠近面上意犹未尽的谢临简。

谢临简衣袍很是宽大。苏沐晴用手轻拽他的衣角。红衣人反应迅速。即刻又杀过来。

苏沐晴放轻音调。“凝之，请你帮帮我。”随后轻拽起谢临简的手，循着之前谢临简在她手腕处咬得位置，一模一样。刻上了自己的牙印。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谢临简低眸。苏沐晴虔诚无比的模样落入眼间。给予他极乐。沾染眼角眉梢。

身后暗剑袭来。谢临简轻握苏沐晴手腕。把人带到自己怀中。电光石火间。苏沐晴背靠住谢临简怀中。手多了一把短剑。谢临简手指修长，指尖薄茧，苏沐晴手背微痒。手腕被那串墨白珠串摩擦。却又是一片冰凉。

苏沐晴感觉到背后的炙热。温热谈吐在她脸颊。谢临简声音缱绻低沉。如阿鼻叫唤，勾魂摄魄。

“绾绾。做我的剑。”

红衣人杀过来。杀招明显。步步紧逼。谢临简并不急躁。一只手放置于苏沐晴腰间。微用力。片刻解决。

血洒落在苏沐晴脸上。浸然眼角眉梢。脑中空白一片。谢临简声音再次响起。“绾绾。别怕。”

听着谢临简的轻笑。苏沐晴彻底呆愣。却被箍在怀里挣扎不得。

生平第一次。苏沐晴直观感觉到何为疯批。谢临简如同不会疲惫的剑。将周围敌人肃杀殆尽。干净利落。

谢临简头上黑化值未变。苏沐晴恍然明白。谢临简从里到外。本就是黑的。黑化值怎么会变。

终于回归寂静。二人仍旧保持着那样。谢临简把头搭在苏沐晴肩膀。语气带着慵懒气息。“好累啊。绾绾。”

寒鸦此时也在树枝停落，歪着头看向二人。随后飞下树，去捡食地上新鲜的肉。

“谢临简。”苏沐晴强忍着恶心。胃里不断上涌酸水。“我看不见了。”

谢临简用手在苏沐晴面前微晃。那双灵动的眸子再没了光彩。谢临简面上浮起不快。低头看向地下众人。眸子染上寒意。

————

苏沐晴伸手。眼盲后，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火堆比平时更炙热。

古庙外头寒风阵阵。吹落一地萧条。满地苍白。

谢临简在外头不知何处挖了些红薯。此刻正好，发出诱人的清香。

“好了嘛？”苏沐晴是个懂得享受的乐天派。此时此刻，虽不清为何自己忽然眼盲。不过既然盲了，也实在不必黯然神伤。她就是这样，无论何种境地，只要还能吃上口饭。她就不会死。腹中咕咕叫，实在难受。嗅觉也被放大。才不禁问出声。

谢临简慢条斯理在一旁，随意用树枝将火堆中的红薯拔过来，细细吹气。再剥了皮。

那乌鸦还在撕咬腐肉。在靠近火堆之处。

“还没好。”

苏沐晴只得再等。无聊至极。脑子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从前她只觉得，眼盲之人，眼前是漆黑一片。如同没了星子的暗夜。可如今才明白。是虚无。她如今。就算是黑也见不得。能得见的。只是一片虚无，恍然无边无际。似苍茫天地，只剩她一人独立。而后，嘴中被塞入温热。

红薯香甜。入口更是醇香。驱散害怕和不堪。回归人间。

“我可以自己来的。”苏沐晴讪讪开口。今日之事，实在是突破她的认知。纵然她看不见。可也总归可以想象。外头横尸遍地。周围满目苍夷。如此阴森怪异之境，谢临简正格格不入的喂自己红薯。实在是太过于不符合意境。

“绾绾，你不方便。”谢临简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知为何。从谢临简平静的语气之中，她竟听出了兴奋。对这件事，谢临简似乎格外热衷。

怪人…苏沐晴心想。不过如今，自己一人算是半残，实在是离不开人。待到回去后，还是寻个机会，把谢临简绑起来。锁在那个庭院里头，除自己之外，谁都不见。

谢临简眼眸闪出奇异的光。苏沐晴一口一口。乖巧可爱。似有一块还有余热。苏沐晴入口之时，微皱眉。抬手摸索，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此情此景。谢临简毫不收敛自己的笑意。不得不说。这样的苏沐晴。他很喜欢。实在是有趣。

直到吃完。苏沐晴都没有放开手。谢临简也没撤走。

从怀中掏出白绫。谢临简把其分成两半。苏沐晴不知缘由。却只听见了丝绸撕裂声响。

“凝之？”

谢临简充耳不闻。饶有兴趣的把两半白绫放置在苏沐晴的脖颈、手腕处。轻轻系紧。

脖颈微凉。苏沐晴不禁问道：“凝之？你要作甚？”

“绾绾。”谢临简盯着自己的杰作。白绫系在少女细长的脖颈。微有红晕。少女虽眼神无波，眼间却泛起丝丝微红。手腕也被固定。同自己墨白的珠串交相辉映。除却少女腰间若有似无的泪滴，让他莫名烦躁。一切都令他陷入至极的乐趣。“怕你害怕。我也怕有时照顾不到。因而把咱们绑在一处。等你休息好了。我便带你去寻司丞他们。”

冠冕堂皇的借口。一戳就破。

可如今苏沐晴不能，也不敢。只点头，“既如此，多谢你心意。”

“绾绾。”谢临简换了语气。似只在平静诉说现状，也似魅惑故意。“我手笨，系不上自己这头。”

苏沐晴白眼都要翻上天。见过谢临简那个模样。如今说系不上一个小小的白绫。这竟是可同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薛宝钗拳打镇关西相媲美。

“我看不见。”

手被人捧起，白绫另一端，也被放置在她的手中。而后，她听见了谢临简的声音。

“绾绾。可以了。”

本可以抓着。非要系上。苏沐晴无奈。摸索着系上。谢临简一阵沉默。想必并不好看。苏沐晴偷笑。自古便宜没好货。更何况她是个免费的。年轻人，该吃一吃生活的苦了。

“抱歉。”

“无事。”谢临简低头盯着那“四不像”松松垮垮系在手腕，“挺好看的。”

本就是随意休憩片刻。二人如今整装待发。

地上结了冰。今年冬日格外寒冷。苏沐晴如今是个无头苍蝇。一举一动，只恨不得扒在谢临简身上。此刻谢临简如同救命稻草，也是浮水之木。

谢临简看了眼苏沐晴，心头升起莫名的愉悦。好开心。这样的苏沐晴，只能他看见。要寻一个寒铁所筑的链条。牢牢的锁住。

“我背你吧。绾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