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葵放下手中膳盒，将里面的吃食都一一拿出来。这是方才才做好的菜肴，玉盘上的菜还都冒着股热气，在冷空气中腾气又飘散。
近日来天气越发寒冷了，偶尔夜里还下了雨雪。更何况这牢狱中还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桌上，有一盏冰凉的茶壶。
天气阴冷，从他舅舅被杀那天就一直没碰过食物，今日还被饿了一天，夜玄羽的脸上早已褪去了血色，唇畔上都泛起了紫色。
喝了了夜衍司的药，还有些药性在身体中余留。如今还勉强着身子同夜衍司打了一架，他现在早已无力，说话都是强撑着在身体极限边缘。
夜玄羽刚刚开口时，话语都有些暗哑飘然，想来是气血受损。
苏葵先给夜玄羽递上筷子，见他一时愣了神，于是主动去触他的手。
温热的触感轻轻碰上夜玄羽手的一瞬间，他缓过了神，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葵儿她真的来了。
夜玄羽垂眸，修长的指节紧紧回握住了那双快子，而后听苏葵柔声道:“夜玄羽，快趁热吃吧。”
见苏葵把最后一道菜拿出来时，夜玄羽顿了顿，是他最喜欢吃的那道糖醋鲤鱼。
苏葵虽然莞尔浅笑的面对夜玄羽，但心中却是有些苦涩，她只觉夜玄羽的手好凉，也不知道之后夜衍司，有没有继续为难他。
而且从他舅舅离世以来，他就变得空洞许多，像是整个人都丢了魂魄一般，无精打采。
脸上也是，擦伤混着灰尘也不去管它，就放任它到几乎发炎。
只可惜那瓶金疮药给了受重伤的青俞后，就再没多的药了。
“咳咳!”夜玄羽被呛到猛的咳嗽起来，他弓起了背，左手放于唇畔低低咳着。
“快喝些水。”苏葵将膳盒中的干净水拿出，快些将盖子打开，递给他道。
夜玄羽拿到后，猛的灌了几口才消停下来。他随意的擦了擦溅在唇畔旁边的水渍，而后放下水囊。
“我喂你吧。”苏葵抬眸真挚说道。
照夜玄羽这个乏力却又着急的吃法，怕是还会呛到。
“我没事的。”夜玄羽恢复了一点体力道。
“还是我来吧。”苏葵拿过夜玄羽手中的筷子，为他夹了一块糖醋鲤鱼，喂向他口中。与那日在鹤阳殿一样的场景，只是时过境迁，再也回不去了。
夜玄羽眸光缱卷，似是有很多话还想同苏葵说，只不过那时又不知是何时何地了。
他要怪，每次也只怪自己，怪自己没能力好好保护好苏葵。
“葵儿，你可有吃晚膳。”
苏葵被他这么问得一顿，夜衍司为她准备的菜，她是一道未动，来之前又走得急，现在已经饥肠辘辘了。
她就笑笑，并未说话，夜玄羽见她的样子，大概会意，邀她道:“我们一起吃。”
可这膳盒中她只拿了一双筷子，苏葵没有动作，她好像在忙碌中，把自己给忘了。
“若是你不嫌弃，我们共用一筷?”夜玄羽轻声询问道。
见苏葵点点头，夜玄羽拿过手中筷子，又为她夹了一块鱼肉，放置苏葵口中。
她还未嚼，突然觉得好笑，忍不住笑起来。笑颜绽放，引得夜玄羽的心情也渐渐转好一丝丝，画面变得和谐起来。
夜玄羽唇畔微勾:“葵儿，你这是在笑什么？”
苏葵只是摇摇头，几乎将头埋入夜玄羽的怀里。缓了一会儿，才正视夜玄羽，继续吃着。
玉盘中的菜被一扫而光后，苏葵又开始为夜玄羽处理伤口。
她倒了一点水囊中的干净水在杯盏之中，用指腹先蘸了点儿水，再轻轻为夜玄羽擦拭了脸上的尘灰。
“嘶～”夜玄羽有些疼有不想让苏葵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他脸颊微红别过头去。
苏葵抿笑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
待所有伤口都处理好后，夜玄羽将苏葵揽在怀中。苏葵长睫微颤，有些震惊。
不过一时，苏葵又恢复如初。她安然的对待夜玄羽的拥抱，静静依在月光下，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夜色深了起来，两人的脸上都浮现了困意，而后双双阖上眼，小憩一会儿。
不久，一股凉悠悠的微风拂进地牢，苏葵率先睁开了眼。
外面好像下起了雪，一粒雪花飘入窗中，坠落到苏葵的衣袖之上，小小的冰晶模样，在触碰到热气之后，瞬间化成了水。
苏葵望了一眼夜玄羽，想将他叫醒，可是他好像很疲惫，这些天来一直都没有睡好。
从入狱以来，到苏葵来之前，夜玄羽几乎不敢睡熟，一直保持戒备状态，处于浅度睡眠，现在才安稳的睡了个好觉。
苏葵不忍将他吵醒，待到室内的温度下降到很冷的时候，夜玄羽忽然就醒了。
他缩了缩身子，与苏葵贴得更近了些。夜玄羽刚从梦中醒过来，眼神中还充斥着迷离，睡颜惺忪，长长的睫毛下瞳孔幽暗。
忽然之间，苏葵感受到有个炽热的目光飘向她这边来，她知道是夜玄羽醒了。
“葵儿，你早都醒了吗？”
“夜玄羽你快看，下雪了。”苏葵转头笑道。
忽而，两人的距离在不经意之间拉得很近，温热的鼻息萦绕在耳畔，缠绵撩拨。
可是夜玄羽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很欢愉，反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感。
“呃...”他瞬息间变得很痛苦，面上浮现挣扎之色，眉头也跟着紧锁起来。
他将苏葵推开，面色铁青，呼吸上下起伏猛烈。
苏葵在一旁怔住，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夜玄羽怎么会变得如此难受。
他的耳畔似是有杂音环绕，完全顾不上周围。夜玄羽捂上了耳朵，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好像不再是他，只是个承载人魂的躯壳。
是煞气!
“神女——”空灵的声音，飘荡在牢狱之中，那是水月镜使者的声音。
“水月镜使者，夜玄羽他是怎么了？”苏葵焦急问道。
“神女，煞气已经根生于夜玄羽的体内，由于这些时日的他身上的怨气剧增，心魔未除，现在由魔煞的干扰，他已堕魔。夜玄羽对神女之情也步入至深。正是除去那缕人魂的好时机。”
“可是，真的连一点其他办法都没有了吗？”苏葵犹豫道。
“神女，可是心软了。”
“我......”那些点滴已经深入骨髓，就像是她这一世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人生一般，你叫她怎么能忘怀，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必须...死吗？啊......”苏葵话还未尽，夜玄羽就一把掐上她的脖子，将他死死抵在牢狱的墙面。
不可撼动的墙面加上这脖子上的窒息感，让苏葵动弹不得。
她拍着夜玄羽的手腕，试图让他放开。可她知道夜玄羽没了意识，到底什么才能将他唤醒，哪怕一点点。
“夜...咳咳...玄羽，我是葵儿...”苏葵从牙缝中堪堪挤出几个字，现在她的脸已经涨红，再不松手，她就真的连完成此次的使命机会都没有了。
“葵，儿。”夜玄羽强制压下心中的杂念，留最后一丝意念撑起这片刻清醒。
夜玄羽见自己掐着苏葵，瞬间心柔了下来，狠厉暂时被压了下去，他紧张的松开了手。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匕首掉落下来，哐当一声，是苏葵送给夜玄羽的那把匕首。
玄青色的铁鞘上刻着凤鸟纹，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地牢的地面上。
苏葵挪过身去，抢先捡起匕首。见眼前的夜玄羽还在与魔煞抗争，她缓缓打开铁鞘，默默对准夜玄羽，还是没有下手。
“神女，真的没有时间了。”
“夜玄羽。”苏葵轻唤一声，他抬起了头。
夜玄羽眼中充斥着愤恨与悲怨，跪坐在地上，面露凶色，向这边再次袭来。
这一次，苏葵没有手下留情，一刀毫不迟疑刺入了他的心脏，温热的血液缓缓流了出来，染满了她的玉指。
而后，只听他闷哼一声，身躯渐渐倒向了苏葵。他的下颚贴上苏葵的肩膀，气息虚弱下来。
夜玄羽也真正清醒了过来，煞气渐退，真正的夜玄羽，他又回来了。
只不过，也很快的就要消失在这个人世间。就让他再靠一靠自己心爱之人，做为最后的留恋，仅此而已......
“葵儿，你知道吗？”夜玄羽说得很轻，轻得比平常说话还要更轻，每个字都好像在往上漂浮，“今日，是我母妃的祭日。”
夜玄羽顿了顿，虚弱道:“你看外面下雪了。”
苏葵并未回答，但已泣不成声，泪珠一颗一颗滴落在夜玄羽的衣衫。她抬头又望了望外面的雪，它好像下大了。
“葵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夜玄羽含泪问道。
“并无。”苏葵强忍住情绪，语气中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淡漠道。
“为什么...你也要如此。”夜玄羽听到回答后，每一根神经都像在为之颤动，他好痛，分不清是什么疼痛。
这次顿了顿，他快没有力气，喉间一股血腥涌出，浸湿嘴角，不过他还是咬牙将话说完:“对我......”
话毕，他的指尖从苏葵身后滑落，缓缓阖上了眼，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苏葵抱起夜玄羽，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染湿衣衫:“夜玄羽...对不起。”
就在此时，苏葵心间绞痛，如噬骨一般，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的情丝。
还有她的慢性毒药，药效也发作了，两种痛混合在一起，叫她生不如死。
苏葵放开了夜玄羽，直直疼在地上喘息，冷汗涔涔，染湿了也一大片衣襟。
蓦地，一口鲜血从喉间呕出，一团殷红散开在地面上。
待到天明时分，她才终于有所缓解。不过她得回去，回鹤阳殿。这里夜玄羽的事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她不能连累阮清她们。
她挣扎着出狱，摇摇晃晃着身子，将膳盒藏了起来。苏葵独身回往鹤阳殿，可她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路。
这里是一个长长的宫道，四面都是红瓦高墙，她神色涣散，快要看不清路。
听觉也在消弭，意识也快没有了。
深深浅浅的脚印在浅浅的雪地上留了长长一条印记，后来，她喷出一口鲜血，在皎洁的地面洒下星星点点，散若星光。
一个身影再也支撑不到回鹤阳殿了，倒在了雪地中。
后来，那朵玉兰枯死在了玉瓶，那些夜玄羽送的出水芙蓉，写的道歉信，药糕盒，花环也在角落里落了灰。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