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声停止了，一片寂静中，楼梯间嘎吱作响，毫无避讳。

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上来，视线与三楼地面平行时，左侧的房门突然打开。

四目相对后，双方都愣在原地。

男人试探道：“老、老大？”

平头男没有理会他，只是神色紧张地在楼层里来回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其他房门被一间间打开查看。

嘉利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他们，一动不动。

平头男回到楼梯口，问那个小弟：“你一个人回来的？”

小弟不明所以道：“是啊，老大。”

“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其他人？”

“有啊。”那小弟点点头。

平头男一下子警惕起来，厉声问：“谁？！”

小弟一脸慌乱，意识到什么，动了动嘴唇，不太敢说，“你……”

平头男深吸一口气，给了他一拳。

小弟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整个楼梯间发出持续的巨响，扭曲老旧的楼梯木板被震出灰尘，几秒后又回归平静，只传来痛苦的哀嚎。

嘉利走出房间，经过平头男身边，没有丝毫停留。

下一秒，她被拽住手腕。

平头男恶狠狠道：“希望我们的对话没有被第三个人听到，如果计划失败，你知道后果。”

嘉利看向他，眼神异常平静，缓缓道：“听到了又能怎样？”

然后，她挣脱手腕上的束缚，离开这栋房子。

小弟龇牙咧嘴地重新爬上来，与她擦身而过。

艾林躲在一扇房门后，黑暗中听到砰的一声门响，楼梯间脚步声纷乱，感觉脚下的地板也随之颤动。

两人交谈声隐约传来。

“让你管的人呢？”

“老大，在屋子里，绝对跑不了。”

“他什么时候还钱？”

“这……”小弟眼珠一转，讨好道，“他就说缓几天，但是咱们已经缓他三个月了，欠钱还钱天经地义，您放心，他今天不还我马上把他弄死……”

“啪”的一声，那小弟又挨了一巴掌，接着，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

艾林心里一紧，感到恐惧——那声音正朝着他的方向逼近！

地板再一次震颤，他甚至有些腿软。

听两人谈话，不像是什么好角色，要是被发现，今晚就交代在这了。

他动了动腿，扫视房间内部。但光线太暗，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物体，走上前去，是个储物柜。

他钻进去，刚关上柜门，房门就猛地被撞开。

光线从柜门上的通风口映了进来，艾林眯了眯眼，从缝隙中看向外面。

平头男走在前面，看清屋内情况后，倏地停了下来，他侧过身，看向身后的小弟。

“这就是你说的‘绝对跑不了’？”

艾林微抬下巴，看到地上散落的麻绳。

等等！也就是说，这屋子里之前有过一个人？！

这时，艾林突然感受到轻微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耳边。

小弟此时也傻了眼，匆忙叫道：“老大！这怎么办！”

艾林睁大眼睛，转过头，一张满是血迹的面庞闯进他的视线。

柜子空间不大，但足够两个人站立，并且互相碰不到对方。

那个人显然早就看到了他，眼珠似乎也被血染红，整个人极度惊恐。

老大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人，“你他妈的！”

小弟见状也来搭把手。

艾林此时心跳快到极致，已经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们要找的人瞪着一双眼，泪水从中涌出，他表情僵硬，似乎是本能地流泪。

他们视线齐平，艾林觉得那泪光异常刺眼。

于是，他缓缓抬起右手，竖在唇上。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下下打在人脆弱的神经上，屋内翻找依旧持续着，艾林觉得跟踪嘉利就是个错误。

直到旁边储物柜的门被打开，哐当一声又被关上，他看到旁边那个人又睁大了些眼睛，突然动了一下。

艾林迅速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冷静。

这个节骨眼他真不想出什么意外。

根据本能判断，他不再害怕，脑海里似乎已经有了一条清晰的行动方案，忽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总不能死在这里，只能拼一拼。

门外突兀地响起一阵铃声。

平头男咒骂一声，接起智能机的电话，态度谦和许多，想必是在他级别之上的人物。他对小弟吩咐一句，便只身离开屋子，向外走去。

目标少了一个，但艾林并不为此高兴。

小弟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拉开柜门的一瞬间，艾林身体前倾，抬脚将他踹到地上，小弟迅速站起身，刚要掏枪，却摸了一手空。

接着，一个肘击打在他胸腔处，重重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艾林把刚卸下来的枪扔在他身上，不敢耽搁，赶紧转身把那个男人拽了出来。

男人很瘦，他穿着一套过于肥大的黑色西装，褪色严重，已经轻微发灰，肘部有几处破洞，再配上他这一身血，简直惨不忍睹。

艾林来不及多想，问：“他们找的人是你？”

男人点点头，诚恳道：“我叫罗恩，谢谢你救了我。”

“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艾林想起刚才的对话，走到窗户边上，“你欠他们钱了？”

“欠了很多，但我还了不少，最后就差一千钮，我明明上周都还上了，但是他们不放过我，”罗恩喘着粗气，捂住自己的腹部，声音沙哑，“我实在……没办法了。”

艾林打开窗户，刺骨的夜风吹起他亚麻色的长发。

他简单观察外面，发现每层楼上都有一个类似空调外机的东西可以落脚。

三楼，不算太高，起码摔不死。

这个方位和来时的不同，这里距离街道有一段距离，但线路复杂，被工厂裹挟，机械的嗡鸣声清晰可闻。

“007，”艾林低声道，智能机上跳出一个蓝色方块，里面流淌着银色的流光，“拨打审查厅电话，说发现违法交易，发送我的位置。”

“警告，审查厅不在可通话对象范围内，已经为您转变线路，为三百米处的公用电话，成功发送位置。”

“很好。”接着，艾林侧身，直视罗恩那双血红的眼睛，坚定道：“跟紧我。”

粗糙的墙面成了最好的着力点，两人依次踩着外机向下探，艾林落地后，看着双腿颤抖的罗恩，一个用力，把他从最后一个外机上拖了下来。

艾林语速很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快走！”

如同两只迷路的野兔，奔跑在崎岖蜿蜒的巷子里，踉跄也好，摔倒也罢，罗恩始终跟在艾林身后，这一刻，他实在是无法信任自己。

他不是第一次被抓了，前几次被枪抵着，说点好话还能活着出来，但这一次，他差点被打个半死，幸好他遇见了眼前这个青年。

罗恩这样想着，内心瞬间充满希望。

下一秒，他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摔耗尽了他所有力量。

艾林折返回去，把罗恩的一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将他拽了起来，“千万别放弃，我已经叫审查官了，你马上就能安全。”

“谢……谢谢你，”罗恩轻声道，“我该怎么报答你？”

两人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清晰刺耳，看着昏黑的前方，艾林沉默着拖着他走了许久，道：“不用报答我，活下去就行了。”

他重复道：“不管怎么样，活下去就行了。”

“这就是你的要求吗？”罗恩笑了一声，低着头喃喃道，“我已经死了太多次，才发现生是无穷无竭的，没有尽头……”

艾林喘了几口气，不解道：“什么意思？”

“这源自一本诗集……”罗恩艰难道。

两人拐了个弯，看到前方有人，于是停下脚步，靠在墙上休息。

“诗集？”艾林问。

罗恩躬着腰，道：“一本来自远古星系的留存物，我妻子的珍爱。”

“听上去真不错。”艾林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白光，他急忙问：“对了，你在向谁借钱？”

罗恩小声道：“街头组织，他们擅长放贷，金额很吸引人，但我没想到，这会是一个无底洞。”

艾林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震惊道：“你是说，刚才那两个人是街头组织？”

罗恩张了张嘴，下一秒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艾林垂眼，呼吸急促。

明灭的灯光从他面前闪过。

事情的走向似乎已经偏离了他的预期。

嘉利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竟然和街头组织有牵连！

收据，他们在找收据。等等，港口解救人质时，他分明听到街头组织在找什么人，难道说这两者有关联？

还有，到底是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需要嘉利帮忙做准备工作，为什么需要地下书库的平面图？

不远处传来皮靴的声音，数量不少，艾林抬手看了眼智能机手环，晚上八点，审查官已经到了。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罗恩，转身消失在黑暗处。

两个小时后，艾林回到公寓门前。

夜深了很久，查看到兰斯发来的简讯后，他知道今晚又是他一个人在家。

他中途去了趟大学城，稍微转了转就离开了，没有其他目的。他的思维处于混沌状态，俗称转不过弯了。

嘉利……他揉了揉眼睛，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楼梯。

深色的木质地板微微作响，墙壁上的画作一如既往地摆放整齐，不过，艾林还是注意到一个画框有歪斜，他顺手将它扶正。

走到三楼，他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向身后看去。

——空无一人。

他站在原地停顿三秒，肩膀僵硬地下落。

也许是错觉，一种仿佛被毒蛇紧盯的错觉。

艾林并没有太在意，直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家门口的地板上，放着一抹刺眼的白。

他睁大眼睛，快步走上前将其拿起，左右看了看，迅速进屋开灯。

背靠房门，他深呼吸一口气，接着打开信封。

打乱的笔画映入眼帘。

上面写着两行字——

[还不跑吗？我们来聊聊你的秘密吧。]

[——你这个叛徒！]

作者有话要说：好忙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