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江北市,平安新区。
新区近年来发展势头迅猛,以八一大道和长征路为十字轴线,一圈圈水波纹状扩散,一栋栋高档写字楼比肩接踵,昔日的偏远郊区如今焕然一新……但在离寸土寸金的国金中心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却有一处城中村,显得十分不和谐。
低矮破旧的老式楼房,乌黑的青石板路,巷口是一棵老槐树,树盖好似一把擎天绿伞,树下几张石桌石椅,常有巷子里住着的大爷大妈坐在在这下棋或打毛衣。
这儿便是江北市著名的拆迁钉子街,人称“钉北神针”的槐荫巷。
今天的槐荫巷却意外的安静。
因为一场迟来的春雨将江北市浇了个透。
入夜,天色愈加阴暗,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悬瀑倒流,浩浩汤汤,耳边雷声雨声交杂,好似万马齐驰,奔鸣不止。
在这遮天雨幕里,只有一个,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两个瘦弱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一把小小的伞遮不住两个人,于是雨伞倾斜,将背上的人遮得严严实实,雨水顺着伞沿滴到背着少女的女人额前,额前碎发湿-漉漉地结成一绺,女人的衣服早已湿透,冰凉地紧贴着肌肤,轻微颤抖着,可她却浑然不觉。
她背着女儿,站在巷口,在雨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出租车,但五十年一遇的暴雨,路上还出来接客的出租车寥寥可数,仅有的几辆也亮着“满客”的红灯。
更何况,即便有空车的出租车,看到一个女人背着一个病孩子,也生怕自己被碰瓷或者人死在自己车里,晦气。
一辆又一辆,从她们身边飞梭而过。
感受到从背上传来的灼-热温度,女人神情越发焦急,眼中泪花闪烁,不停念着,“欢欢、欢欢,你千万不要有事……”
被她背在背上的少女似乎因为发热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没做到…还是……没……就差一点……差一点……”
这番胡言乱语,女人没放在心上,只当成女儿发烧说的胡话。
好在,十分钟后,也许是老天可怜这对母女,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好心的司机不仅把她俩送到医院,还一路帮忙背进了病房。
等到少女终于挂上吊瓶,吊瓶里药液滴滴答答顺着血液流动,体温计上的数字也终于下到38℃以下,女人早已透支的身体也终于承受不住,趴在病床旁边沉沉睡去。
……
今欢醒来的时候,病房里的时钟时针刚好走到九点。
大脑仍停留在临死前那一刻被星辰之力自头顶灵旋一路炸裂开那一刻,五脏六腑都被人搅碎了,但肉-体的疼痛比起神魂仿佛万蚁噬心的感觉,似乎又不值一提了。
入目是极致的、刺眼的白。
今欢本能地想抬起手遮挡灯光。
但她才试着动了动手指,顿时,全身上下仿佛被车轮反复碾压,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咬紧了牙关,将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声又吞了回去。
自从百年前母亲被人害死,为了报仇,她蛰伏了太久,即便落到当下这种怪异境地,她也必须保证谨慎。
谋定而后动,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做行动。
一旦行将踏错,她就可能万劫不复。
头稍稍一动,就痛得像有无数尖刃在后脑滚过,她还无法掌控这具身体。
今欢只好躺在床上,用有限的视野范围搜索着有用信息。
白墙,白床单,吊瓶……
这房间的陈设布置像是医院,可她前一刻还分明记得自己被唯一信任之人骗进十方诛魔阵里,小灵界十大顶级战力分别坐守十方,接着,玄辰引动阵眼的碎星石,合星辰剑的星辰之力,诛杀!
她的肉身陨灭,神魂困在阵中被九天雷霆折磨三天三夜,每一刻每一秒都在经受仿佛长针极其缓慢地扎进脑袋的痛楚,到最后,她已经麻木了,她咬着牙,心中是滔天的怨恨和不甘!
天道不公!
她和母亲前半生与人为善,从来问心无愧,可最后呢?却被人一步步算计,一步步推向深渊。
自小被家暴,原以为她爸进局子了就是噩梦的结束,却没想到一切只是开始。她十五岁那年,母亲被污蔑成小三,后来,上了高中,她遇人不淑,被下药,被侵犯,被拍裸-照,母亲被人威胁,母女俩沦为陈家父子的玩物,再到最后,仅仅是因为母亲帮助自己逃跑,就被那对父子当着她的面活生生虐-杀至死。
后来,她九死一生,逃出那对父子的魔爪,在生死边缘,开启了异能,经过重重考验,才进了异能局,但她的仇人,那对父子里的父亲已经被她弄死了,儿子却早在几年前就下落不明,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找不到那人踪影。
一直到她摸爬滚打成了异能局高层后,才看到秘密资-料,才知道在她们身处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和她们空间相同却处于不同纬度的世界——有在天上御剑飞行的修士,有吞-吐日月的妖兽,有真正的长生大道。
那里被称为小灵界。
就像是修仙小说里才存在的世界。
她苦寻不得的仇人,原来被接引入了小灵界,原来已经成了炙手可热、人人巴结的小灵界第一公子——玄辰。
玄辰踏入修行之道虽晚,却一日千里,不世功-法、上古妖兽、绝世仙器无一不有,奇遇一个接一个,一路红颜知己相伴,个个美若天仙,都是传说里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冷女神……
他,一路开挂般的人生,将自己活成了传说。
终于得知仇人下落,今欢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殚精竭虑十年,才站到了凡界异能者顶端。
再回头,却发现对方成了修真大能,而她连对方的起-点都够不上。
没有灵根,无人接引,她这辈子都没机会踏进小灵界报仇。
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在执行任务时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叫墨魂,墨魂是魔,愿意带她去小灵界,她跟着对方,穿过浩渺虚空,去了小灵界。在弱肉强食的小灵界,她那点微末异能想要找玄辰报仇,就像是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但没关系,今欢很有耐心。
毕竟除了报仇,她余生再无所求。
入魔池,血肉消融,枯骨生肉,如此反复三十三天,彻底洗髓,从最低阶的魔灵开始,她一步步向上爬,百年过去,终成魔族历史上最年轻的魔君。
而彼时,玄辰亦成了小灵界德高望重的星辰宗开派祖师。
她一次次布局,一次次精心算计,一次次不计后果的暗杀,但每一次,总是棋差一步。
到最后,满盘皆输,被墨魂骗进诛魔阵,身消魂殒。
回望前尘种种,终究心有不甘。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自己难不成夺舍了?
又或者是灵魂意外占了他人身体?
躺在床上,今欢面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缓了一会儿,身体似乎能动了,今欢尝试着转了转头,想从房间里获取更多有效信息。
她极其缓慢地转动脑袋,一面攫取着更多信息,床正对面,墙上电视机旁的架子上,半透明亚克力板上赫然印着“江北市人民医院”的字样。
江北市……不是她凡界的家乡吗?
难道自己的灵魂附身到了凡界一个生病的普通人身上?
她又竭力偏了偏头,试图扩大目力能搜索的范围。
正当这时,病床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她眼睛。
原本以为再不可能起波澜的心,刹那间,好像一口沉寂多年的古钟被人重重敲击,她心中一时震荡,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今欢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女人熟睡的侧脸,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因为她曾在心底描摹过千万遍!
哪怕这只是个梦境,她也愿沉沦不醒。
永远不醒。
百年前,在陈家的地下室里,今欢曾眼睁睁看着母亲跪在那对禽兽父子面前,求他们,说自己愿意做任何事来换女儿自-由,但对方不为所动,在那一次逃跑失败后,或许是为了警告她,或许只是玩腻了,他们将母亲绑了起来。
少年舔着嘴唇说好。
但同时举起了闪着寒光的尖刀。
在以后,今欢见过这人无数次白衣潇洒、仗剑而立,受万人敬仰,号“极道剑尊”,但对此,她总是嗤之以鼻。
她猜,这人心底最爱的还是刀。
因为只有刀,才能让他完美地享受猎人缓缓折磨猎物的快-感,享受在这屠-杀过程中猎物的哀鸣挣扎,和卑微如尘埃地求他。
享受这种最接近神明的快-感,一念就可以定人生死。
寒光飞闪,对方并不着急杀人。
女人肤如凝脂,切起来仿佛是切开一块豆腐,切面平滑,他切得很小心,像是雕刻家在精心打磨自己的作品。
血色晕染在洁白躯体之上,宛如雪地里盛开了一朵热烈殷红的花。
女人隐忍着,发出痛苦的低声哀鸣,像是某种小兽临死前的挣扎,声音极凄婉,听得人心颤,仿若最后的悲歌。
今欢手脚拖着长长的铁链,她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了,无非是哀求,哭泣,和无用的带着浓烈恨意的诅咒,一切被泪水模糊,好像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用尽了。
那落在女人身上的刀子正缓慢地割着她的心,最后,她感觉不到外界一切事物,她好像变成了一团空气,又或者是一团别的什么,喉咙涌上腥甜,她发不出声音,眼前施刑的人忽然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身处之地也成了刀山火海,她跌跌撞撞,逃不开,救不得,她分明不在人间,在十八层地狱。
这时,她听到女人唤她名字,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欢欢……”
“别看。”
作者有话要说:(被锁了,现在是修改版)
女主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仇人的原因后面会解释,不是放虎归山。
慢热剧情文,先更四章,后面隔日更,有人看多更一点,没人看少更点,自娱自乐(是的没错这唯一一个收藏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