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之打开宁风眠的房门时,看见宁风眠正在书案前看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便立刻合上,推着轮椅绕出书案过来迎他。
“就我们两个人……”沈槐之看宁风眠玩轮椅玩得那么起劲,无语道。
“糟糕,宁夫人开始嫌弃宁某是个瘫子了。”宁风眠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沈槐之:……将军你的人设再崩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咳,”沈槐之决定对宁风眠的调戏视而不见,“刚才瞿二来找我,和我说他哥打算明天在祝文帝那弹劾你。”
“瞿志恒,御史大夫,有弹劾百官的权力。”宁风眠也收起玩笑样。
“你知道他弹劾你什么吗?”
“大概差不多能猜到。”宁风眠自己推着轮椅慢慢挪回到书案附近。
“什么?!”沈槐之讶然,他以为以宁风眠的清正,他至少可能会困惑一下自己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到了人手中。
“嗯,无非大概就是贪污或者克扣军饷吧。”宁风眠转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
“你!”沈槐之万没想到,宁风眠居然就如此轻易地猜到了答案,所以是确有其事?
“北疆将士已经吃不饱穿不暖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用的都是我之前向圣上批下来的军饷,如果军饷经了我的手兵部还能自证清白,而军士却陷入如此困境,那必然问题出在我身上,有人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出,就是想让我死。”
“某人是谁?你上次说无忧会的利润很重要,对谁很重要?”沈槐之转身跑去关紧房门,然后跑回来,俯下身双手按在宁风眠轮椅扶手的两边急声道,“你说你会都告诉我的,现在就说啊!”
宁风眠放下玩玉扳指的手,抬头看着沈槐之,突然问道:“槐之,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嫁给我吗?”
“因为冲喜啊。”全宣城都知道……
“嗯,因为我重伤濒死,我爹命人找和我八字相合之人婚嫁冲喜,而我重伤是因为战败。”
沈槐之没吭声,战败二字从一名之前从未有过败绩的将军口中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他觉得很刺耳。
“那场战败,”宁风眠的目光变得十分深远,“十分蹊跷。”
果然,沈槐之终于可以从史书那寥寥几笔的战败之中挖掘出更多的事实,相比快要听到史书所不曾记载的八卦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他突然感觉胸很闷,知觉告诉自己,这不清不楚的几句话之后,藏着后人从来不曾知晓的血腥事实,而蒙冤而死之人却只能沉默,没有机会为自己所遭遇的不公辩解半句。
他甚至有让宁风眠闭嘴的冲动。
“那场闪电战本不应该失败,但是在我斩获羯人部落主帅首级之后,羯人部落的军营炸起了祝国才能有的惊雷响,”宁风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处,“惊雷响是一种可以延时爆炸的炸药,只有祝国有,所以在羯人军营中能够算好我抵达的时间然后炸响惊雷响,这么做的唯一目标就只能是我,而这么做的人也只可能是祝国人,且一定是地位足够高的人。”
沈槐之睁大了眼睛,惊雷响,这确实是写在史书中的祝朝的最著名的军事发明之一,可以随意控制爆炸时间,被誉为定时炸弹的鼻祖,主要用在军事埋伏和祭祀大礼上。
但是谁能想到祝朝最著名最令人着迷身上谜团最多的将军居然受过如此背刺,沈槐之感觉身上一阵恶寒。
“我和覃烽一直在想,杀了我对谁最有好处,”宁风眠轻轻牵过沈槐之冰冷的手,“我也曾怀疑过你,谁让宣城巨富沈家那么爽快地就把自家独子嫁给了我。”
“然后呢?”沈槐之微微歪着头,说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可能的。
宁风眠微微笑了起来:“然后看你这么卖力的作天作地,觉得你很可爱,不像是能揣着大阴谋不动声色的人。”
沈槐之立刻垮脸:……我觉得你在人参公鸡,但又没有什么证据。
“好了好了,我家槐之是最最可爱的大聪明。”宁风眠哄道。
沈槐之脸色更难看了,好好的一个将军为什么偏偏长了张嘴?!
“从你嫁入宁家以来,宣城看似平安稳定,但静水之下亦有湍流。”宁风眠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和沈槐之全都细细说了一遍。
这些宁风眠口中波云诡谲的政治阴谋虽然黑暗,可政治黑暗带给沈槐之的震撼却完全比不上以为自己开了上帝视角但是发现是伪视角所带来的震撼。
所以史书上记载的,最后成为帝师的左丞相崔绍精明能干受人爱戴不一定是真的,甚至景珮的死大概率也是个阴谋,崔绍到底是辅佐了景珏还是挟持了景珏?景珏成年后崔绍是真的放手政务了吗?
如果前一段历史是假的,后面这一段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崔绍最后到底干了些什么,现在就不得而知了,死人不会真的揭棺而起,而史官的记载现在看来也不一定绝对可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历史上景珮最后死了。
“崔绍就不怕太傅吗?”沈槐之有些懵,太傅季从礼是太子景珮的老师,其权势不可小觑。
“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地再高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读书人罢了,如果太子没了,太傅又真的算得了什么?”宁风眠笑道。
沈槐之无言以对。
“好了,说到现在你已经明白了,我挡住了崔绍的路所以他一定要我死,明日的弹劾必然已经做得完美无缺毫无破绽,所以,”宁风眠牵着沈槐之的手把他引至书案前坐下,“可否请沈公子赏脸在此书上签下大名?”
宁风眠站在沈槐之的身后,双手绕过沈槐之在他面前打开两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宁风眠身材高大,这个姿势看上去仿佛一位温柔的夫君无限宠溺地拥着自己最爱的妻子与之共读,只可惜那却不是一本令人感到愉悦的书。
沈槐之在纸被展开的那一瞬间就变了脸色,那是两张和离书,而更加令沈槐之感到愤怒的是,这一式两份一模一样的和离书居然早已盖好了官印,日期甚至落在自己与宁风眠婚礼后的不久,只要沈槐之现在签字即可立即生效,并且无论明天出现什么变故都不会殃及到他沈槐之一分一毫。
他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的?!和离书不是早就撕掉了吗?!
“你!”沈槐之双手立刻就去抓纸,可宁风眠仿佛早已预料到沈槐之会是这个反应,手比他更快地立刻抓住了沈槐之打算直接撕纸的手。
“槐之,不要闹,签了它,”宁风眠紧紧压制住还在挣扎的沈槐之,“签了它我就放心了,你要活得好好的,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纨绔知道吗?”
“我……不要!”沈槐之奋力挣扎,大声吼道。
“签,乖!”
“不签!”
“宝贝,签了它,让我安心。”宁风眠宽大的右手紧紧握住沈槐之的右手,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紧握成拳头的手指。
“不要!”沈槐之疯狂挣扎着摇头,眼泪滴落在纸上,洇湿了落款处宁风眠铁画银钩一般劲瘦好看的签名。
沈槐之此时才明白平日的锻炼是多么的重要,四体不勤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和宁将军一身坚实的肌肉抗衡,很快,即便沈槐之万般不愿意,一支吸满墨汁的笔仍然被紧紧握在指间,宁风眠有劲的手把沈槐之整个右手包得亲密无间。
“不要……呜呜呜……”沈槐之泪流满面地绝望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支笔。
“乖,我只有你了,你必须平安。”宁风眠从后面把沈槐之紧紧包围在自己怀中,左手叠压住左手,右手控制着右手。
毛笔尖在纸面上方颤动着迟迟落不下去,这是沈槐之最后的无望的挣扎。
可是将军的决定如何能够被动摇。
当毛笔在两份一模一样的和离书上写完最后一笔,沈槐之一下子把笔扔得远远的,开始崩溃大哭。
宁风眠跪在沈槐之面前,捧起他满是泪痕的脸,一边给沈槐之擦眼泪一边愧疚地道歉:“对不起,这么久也没有让你享受到一天好日子,明日之后你就可以再觅良人,我们槐之这么好看又有钱,一定会有好姻缘的。”
粗粝的指腹划过脸庞,惹出一道道生疼,沈槐之心中就这么腾地生出怨恨来,他突然一把抱住宁风眠的头,毫不犹豫地朝他的嘴唇上咬去。
刺痛和血的腥甜同时出现,宁风眠的心陡然放下,他觉得这样才对,他和沈槐之之间的感情要用血和疼痛来填满才对,那种充满压抑的痛苦可能从他穿着一身喜袍戴着喜帕踏入宁家的门的那一瞬间就存在了,只是到现在才开始释放开来。
沈槐之吻得很用力,仿佛要把宁风眠吞吃入腹一般,粗暴且不得章法,急切且不顾一切,宁风眠只能用更加用力去回应,两个人之间的吻——或许说撕咬更为确切——充满了压制与被压制,掠夺与被掠夺,攫取与被攫取,就好像一场以爱为名的征伐。
而征伐,这种宁风眠最为熟悉的事情,在此时此刻却让他不知所措——除了遵从血液中征服的本能去行事。
等宁风眠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和沈槐之早就滚到了床上,而两人的衣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
作者有话要说:讲真,我喜欢写用力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