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阴灵面无表情叙述着，却一直不停地有眼泪从眼中断线般坠落。

“那天没有太阳，我给他买了糖葫芦，因为天快黑了，老板就把剩下的最后两根糖葫芦都给了我，只花了一份的铜钱，我当时还在很高兴地想，我们终于不用再为一根糖葫芦抢来抢去了，这次都能吃到一整根糖葫芦了。”

“可是……最后……他还是没能吃到……糖葫芦。”

祁无月摸了摸小阴灵的脑袋，塞到他嘴里一颗糖丸，“好了好了，一百多岁的小鬼头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说出去你面子准没。”

小阴灵把脑袋埋进祁无月衣袖里，“我才没有哭。”

祁无月：“行行行，你没哭，你只是流了点口水，刚好打湿了我的衣袖。”

小阴灵：“……”

良久，小阴灵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他们会有报应的。”

祁无月哄小孩：“当然，你那怨女木姨能无限复生，每复生一次就实力大增，等她把邳阳府那群王八蛋一个个跟削瓜似的砍了，怨气自然而然就消散了，届时我师兄自有办法清除她身上所负业障，送她往生轮回。”

“真的？”

小阴灵猛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箫临。

箫临点头。

小阴灵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一点。

抱着孩子的妇人小声道：“我记得，娘娘观以前很是灵验，村子里的百姓都喜欢来拜拜，当初我怀着小尼的时候也拜过，只是却不知后来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往事，同为母亲，其实我是能理解她的。”

妇人望着眉眼慈悲的神像不由得哀伤起来，唏嘘道：“如果真如这孩子所言，送子娘娘也实在是个可怜之人，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们都只知道她成了抢人孩子的妖魔邪祟，却不知道她其实也是一个痛失孩子的母亲。”

她放下孩子，虔诚地跪在神像前拜了拜。

小尼不明所以，但有样学样地跟着母亲也做出跪拜的姿态。

神像慈悲的面容上突然裂出一道缝隙，顺着纹路越裂越大，瞬间如蛛网般布满整个神像的表面。

轰然一声。

神像崩塌，木质碎裂，泥塑块块剥落。

一息之间，原本慈悲敛目的神像化为一堆木渣泥块，却没有砸到波及到在场任何一个人。

妇人惊愕：“仙人，这是怎么回事，神像突然就倒塌了？”

箫临静静道：“她已经不愿再承受世人的跪拜。”

她主动舍弃了虔诚的信徒、旺盛的香火，她为了获取更多的力量甘愿任仇恨侵蚀，化作怨女邪灵只为复仇。

她不再庇佑世人，自然不会再去承受世人的跪拜。

箫临上前去，俯身捡起一块神像碎片，垂下视线仔细观察。

除去外表一层彩绘的泥塑，露出里面的木骨本体。

祁无月凑过去：“看材质……好像是葡萄藤？这么粗的葡萄藤，这得长多少年？”

“你说葡萄藤？”小阴灵猛然睁大了双眼，眼底带着讶异。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

小阴灵讲了讲他死前的一段往事。

他家中有一颗长了数百年的葡萄树，是祖祖辈辈不知多少代栽种的，水患来的前几日，父亲用斧子伐断了葡萄树，将砍下来的那截长长的树干做成了简易的长板，想着到时候洪水真的来了，抱着树干也是好的。

可洪水真来的那天，他却在汹涌的水浪中脱了力，没能听父亲的话死死抱住树干，被卷到了洪水中。

“怪不得木姨一直对我那样好，原来她是那颗葡萄树的树干，我从小就在葡萄糖下乘凉玩耍。”小阴灵声音哽咽道。

那时候，宽大的碧叶被风吹动，摩擦声唰唰，真的很像母亲的慰藉。

“百年木生灵，她看着你长大，或许在你被洪水卷走的那一刻，设法留住了一抹你的魂魄。你在神像中滋养了多年，也间接获取了一部分她哺喂给你的灵力，才使得你没有直接堕为阴鬼，而是成了阴灵。”箫临大致能猜测到百年前所发生的事。

小阴灵接过箫临手中的那块还算完好的木块，默默掉了会儿眼泪。

“二位仙者……”

是邳阳府那名蓝衣弟子的声音。

祁无月和箫临对视了一眼。

小阴灵下意识往箫临身后一缩。

箫临侧了侧身子，将他遮住。

蓝衣弟子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观门口，他脸上有青肿的伤痕，看起来狼狈极了。

祁无月径直问道：“你被人打了？”

蓝衣弟子脸上一红，慢吞吞道：“弟子虽然按照二位仙者的吩咐回去交差，言二位已经离开了凡尘境，但因为没能将善娘带回去，被府主认定为折损了一个可用的傀儡，所以虽然完成了任务，但也对弟子小小惩戒了一番。”

他痛苦地拧着眉头，这一路走来显然加重了他的伤势，腿部带着血迹，已然渗透了邳阳府弟子的蓝色袍。

“我这里有一品归元丹和补血丹，你拿去服下，腿伤可无碍。”箫临带着关怀目光，温声道。

祁无月过去从箫临手中拿走两个小玉瓶，各自取了一枚丹药扔给蓝衣弟子，目光散漫高傲道：“赏你了，我师兄炼制的丹药一般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一颗丹药落在怀里，一颗则骨碌碌滚出手边。

蓝衣弟子丝毫没有觉得被羞辱之意，俯身去捡，用袖子擦了擦，将两颗圆润的丹药捧在手心。

浓郁的丹香弥漫在空中，他只觉口舌生津，不由自主滚了滚喉结，咽下一口唾沫。

“吃吧，保你那条废腿完好如初。”祁无月勾着唇角，踢了踢蓝衣那条正在渗血的腿。

“嘶~仙者给的丹药，自然是顶顶好的，是小人平时摸不到的宝药。”

蓝衣弟子压抑着声音，小声抽痛了几声，还不忘奉承道。

祁无月眼底微沉。

这心性……还真不简单呢。

蓝衣弟子服下两枚丹药，只觉得无比充盈的灵力在体内流转，一股热流抚慰着伤处。

一刻钟后，他用手按了按受伤的腿，不痛不痒，竟然全好了。

因为体内灵力并没有损耗，所以那颗归元丹直接化作了多余的灵力，流转在灵脉间，一时间竟然隐隐给他一种要突破修为的迹象。

蓝衣弟子眼底火热无比，低着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贪婪之意，又很快被他掩饰了过去，抬头感激道：“多谢二位仙者大恩大德，小人孤陋寡闻，不知这是什么神丹妙药，竟然有如此奇效。”

祁无月得意洋洋道：“收灵丹听说过吗？丹中极品，灵力内敛不外泄。”

蓝衣弟子摇了下头，羞赧道：“小人寡闻。”

“嗤！果然是穷乡僻壤，没见识的东西。”祁无月抱臂道。

然后如愿看到了蓝衣弟子的脊背绷紧了一瞬，但他很快松弛下来，笑容不变殷切道：“不知这丹药可否再多给小人一颗，丹药奇效，或许可以帮助善娘恢复也说不定。”

他目光恳切无比。

箫临道：“这丹药对她没用。”

见祁无月丝毫没有要打开小玉瓶给他一枚丹药的意思，蓝衣弟子心头划过一丝遗憾，面上不显，“二位仙者大恩难忘，不知可有要交代给小人去办的事？”

箫临笑着开口，“正好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蓝衣弟子道：“听凭仙者吩咐，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位村民和孩子刚刚从邪祟手中脱险，可难保她不会卷土重来，思来想去，我们觉得你将她安置在邳阳府中，那里有结界庇佑，邪祟无法入内，最是稳妥。”箫临看了眼一旁的妇人和孩子，对他解释道。

“仙者吩咐不敢推辞，小人是有办法将她们母子二人带入邳阳府，可……小人毕竟人微言轻，若届时邪祟逼上门来，府主和霍总管定然不会管百姓死活，要强行夺取百姓的孩童去安抚那邪祟，小人恐怖难以护住这位大姐和孩子。”蓝衣弟子犹豫道。

“放心，我们处理完事情也会去邳阳府走一趟，这些不用你忧心，只需将人带入府中即可，如此可能办到？”箫临问道。

蓝衣弟子立刻打保票道，“办得到，小人一定为二位仙者办妥此事。”

妇人抱着孩子回头看了眼二人，目光不知所措。

箫临点了下头，示意她安心：“去吧。”

待到妇人孩子跟着蓝衣弟子离开后，小阴灵才从箫临身后慢慢出来，神情冷漠无比。

箫临蹲下来，视线和小阴灵对齐，平缓问道：“是他吗？”

小阴灵下意识握紧了手，深深点了头。

是他，噩梦般的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