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似齿轮转动的机械声音,从那具寻常人一般无二的躯/体中传出,在寂静的巷道中诡异无比。
寒灰道者用长剑支撑着前行,每走一步,身体里的关节都发出磨损的报废声。
本来这副躯体还可以坚持一个月,但为了维持寒灰道者的毒舌性情勉力与获嘉居士打了一架,加速了身体的损坏。
“咔嚓咔嚓”
一步一响。
令人牙疼的声响持续了漫长的一路。
尽头是一扇悬挂白纸灯笼的兵器铺。
“吱呀”
推开门,昏黄的一豆灯光下出现一道蹒跚的人影。
驼背老人缓慢从里间走出,为寒灰道者更换维持躯/体的能量源石。
有温度有柔韧,青筋鲜活地跳动,一切都与正常人的肌体一般无二,没有丝毫的差异。
但就是这样的一具躯/体却是要依靠能量石来维持正常的运转。
寒灰道者。
不,应该说是千识魔郎。
魔域安插在其它几域的眼线。
传闻千识魔郎肉/体孱弱若稚子,但精神力却极为强劲。
几百年来他只修神识,其余魔力、体魄甚至修为皆一概不学。
他的神识远超其他修士,就连以精神力著称的炼丹宗师都逊于他。
甚至有人言,若论精神力,吞血老魔死后,这人可在整个魔域排第二,仅次于仙化期的魔尊。
神识强悍,千识魔郎将其分割为成千上万抹,每一抹都足以操控一个傀儡。
傀儡价值不大,但一个有着他人容貌可借助他人身份行事的傀儡,价值极大。
寒灰道者的肉/身,寒灰道者的修为,寒灰道者的灵力,寒灰道者的记忆,甚至连魂魄都是寒灰道者的。
搜魂术都无法查验出来,比借身夺舍还要诡秘。
杀死一个人不算本事,让死人像活人一般存在才是绝妙。
而这样傀儡,千识魔郎同时可掌控上千个。
而真正的千识魔郎,因为没有丝毫的自保之力,藏身极为隐匿,听闻,除了魔尊,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真身。
顶着寒灰道者躯壳的千识魔郎道:“千目镜可修好了?”
驼背老者跪俯在地,恭敬道:“禀千识君,已然修缮完成。”
千识魔郎,位列十魔君之一。
“那便好,通传魔域,本君有要事须禀告魔尊。”
驼背老者拿出一面一尺见方黑漆古朴的镜子,注入魔气,镜身有暗光流闪,镜面投射出一片浅色光幕。
光幕中显现出一个身材高瘦的黑袍人,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只能隐约可见苍白尖长的一截下巴。
“千识郎,尊上不在晨天宫。”
黑袍人似乎在外面,黑袍衣角被风掀动,更显形神寂漠无比。
千识魔郎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身以示恭敬。
而驼背老者已经退至门外,叩首俯身在地。
“虺影大人,属下已经确认过,西窟少主确实在此次的学院招生中,且已经顺利入学,是否要趁着莫西关不在对其进行抓捕?”
数月前,西窟扩大版图,发掘灵脉时挖出一座大型金属矿。
矿石位置离魔域不远,紧隔一片魔兽荒原。
若得到那座矿产,所铸兵器、铁甲足可以让魔域的战力大幅提升。
魔尊得知后亲临攻下荒原,隔着矿山和西窟龙虎相距,开口就要七成矿产权。
西窟虽不敌魔域,身后却有中州几大宗族撑腰。
西窟主心底明亮,大型矿产西窟肯定无法独吞,与其被魔域这个无耻恶霸撕咬掠食一大口,还不如拿去跟几大宗门谈判。
供养后者至少能换得强者出手,也可保证顾家在西窟绝对主导的地位。
西窟如此行事,魔域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千识魔郎的任务就是掳走顾北过,逼西窟主退步,将开采权交给魔域。
而学院中,正好副院长莫西关不在,缺少强者镇守。
虺影抬手制止,“第一学院内藏龙卧虎,难保没有隐世者,不可明抢,只能暗夺,将我们的人想方法渗进去,配合你的傀儡眼线悄无声息把人掳掠,即刻撕裂空间带回魔域。”
“只能一次成功,否则永失占领矿产的机会,尊上让我通知你,此事全权交给你,即使傀儡全部折损也必须把西窟少主捉回来。”
“千识郎谨遵魔令。”傀儡躬身行礼道。
“此外,属下还偶然得知了一个……尊上应当会感兴趣的消息。”千识魔郎斟酌犹豫道。
“何事?稍后我可为你转告尊上。”
千识魔郎慢慢道出。
再之后就亲眼目睹了虺影大人那张万年没有变过的死人脸,变了神态。
“私生女?他都当爹了?不可能!”虺影大人猛然抬头,露出一张冷板孤直的俊脸,毫不犹豫道。
似乎察觉自己得失态,他抿了抿嘴,身形更加快要隐没在暗处。
千识魔郎:“……”
“我神识共享过圣曜学院那边的傀儡,眼线传来的讯息是——南疆某一脉圣女,诡玉子之徒,年纪在二十之内。”
“难道早些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恋情,或是不自知的……沧海遗珠。”虺影自言自语道。
千识魔郎想了想道:“若是醉酒,也有这种可能。”
虺影:“……”
草!他怎么把腹诽给说出来了。
虺影战术性地咳了下嗓子道:“此事我会转达尊上,在此期间,你可以再去确认下……身份。”
若是真的,尊上肯定免不了要搞事。
千识魔郎:“是。”
下一秒。
虺影的身影就消失在光幕中。
千识魔郎招手叫来驼背老者,吩咐了几句。
凡尘境。
暴雨如注,倾盆而泻。
道路被雨水冲浸,每一脚下去都是泥泞难行,溅飞无数泥点。
灰暗天空下,一抹青色格外显眼。
宽大华贵的青玉伞中,祁无月一脸不高兴地脑袋埋进箫临肩膀上。
箫临勾着背上人的腿弯往上托了托,垂到身前的两条小腿其中一只晃了晃,银饰明亮,雪白的锦靴没有半分脏污。
青玉伞笼罩出来的一层薄薄光幕隔绝一切雨水。
祁无月一只手为二人打着伞,一只手垂到前面。
身后跨过肩膀的那只手都似乎透露出主人不高兴的气息,神情恹恹地微曲着。
箫临垂下眼睫,看了眼那只素白的手,“怎么了?”
“我讨厌雨天,非常讨厌。”
“烦死了,都怨你。”
箫临脚步一顿,昭昭刚抱怨完,就一口咬在他的颈项间。
柔软的唇贴上颈上皮肉,锐利的齿尖抵刺皮肉。
温热与疼痛交缠。
箫临继续在暴雨中踏着泥水前行。
他仔细感受了下颈项间的触感和温热气息,轻笑一声,道,“为什么怨我呢?”
“就怨你。”
“好,怨我,所以昭昭可以告诉我缘由吗?”
“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才不会到这来。”
某人毫无自知之明道。
箫临腾不出手,就捏了捏手中某人的腿,从善如流道:“好,多谢昭昭照顾我。”
“哼,算你识相。”
果不其然得到一声臭屁的哼声。
“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讨厌下雨吗?”箫临继续问。
“没有为什么。”
“好,那就没有为什么。”
箫临抬眸,隔着青玉伞所凝的淡色光幕看向远处,雾霭朦胧的天地间,远处静静坐落着一座破败的庙观。
暂可避避雨。
庙宇饱经风霜,早已破败不堪,掉落的牌匾横斜在门口,匾额上凿刻出来的字迹被日晒雨淋磨去了轮廓,辨认不出来。
门口只有野草和荒坟相伴,在已经有几分晦暗的天色中,冷风冷雨一拍,更添凄苦荒寒。
箫临勾着祁无月的腿环在腰上,挪开匾额,也顺手拿进了庙观中。
祁无月从他身上跳下来,庙里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遍布灰尘蛛丝结网,只是木梁腐朽,好几处都漏着雨。
门外下大雨,门内撒小雨。
“滴滴答答”
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不经意间就能踩进一个因凹陷而蓄满水的小坑。
实在无处下脚。
石像不知雕的谁,大抵硬看能看出个人形,半身歪倒着,堆积的灰垢能有两寸厚。
模糊到分不出手指的掌心中托着一豆摇摇晃晃的灯火,一阵冷风从堂口灌入,扑压地濒临熄灭。
祁无月拿出蒲团,毫不避讳地直接坐到了供案上,大刺啦啦背对石像,浑然不在意。
别说只是一个凡尘境的石像,就是正主在这又能如何。
不知名的野精异怪而已,照样骑它头上。
箫临将匾额依着墙根放下,又找出用来焚烧纸钱的火盆,弹入一团施了燃火诀的凤凰真火。
金红色火焰熏腾起滚烫的热气,驱散漏雨所致的几分潮意。
祁无月摸出颗糖丸,嚼的嘎吱响,盯着火盆突然道:“师兄你知道吗,凡尘十钱可抵一幽冥帛。”说着伸出一根素白的手指晃了晃。
依着他往日的行事作风……
箫临瞬间弯了眉眼,忍住到嘴边的笑声,神情认真道:“所以这幽冥帛也要攒一些吗?”
祁无月咬着糖丸的动作一滞,“也行,纸钱又不要本钱……你敢笑我?”
意识到什么,他瞬间眯起好看的银眸。
“怎会,没有的。”箫临摇头。
“唔,头发怎么湿了。”祁无月摸了摸头发。
解开发间披坠的银饰,箫临帮他烘干潮湿的墨发,手掌逼出一分凤凰真火的热气,修长的手指带着热意在发丝间穿梭,抚至发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