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文晏与文泉一同去了大理寺，才刚从马车上下来，文晏就见到对面停下的马车。

马车被大红的绸缎包裹，角上悬挂的灯笼上正刻着一傅字，文晏还未来得及细想，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身穿红衣的女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马尾高束，一身利落，嘴角扬起笑容，正朝此处走来，正是许久未见的好友傅靖。

“晏晏！”傅靖走来，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文晏，她高举手挥舞着。

“傅靖！好久不见，”文晏来到此处，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便是傅靖，整整一年未见，还甚是想念。

傅靖小跑而来，将手中的食盒递到文泉面前，“寺卿大人，喏，给你的，这可是我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的，”傅靖喜欢文泉已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了。

从前文泉远赴边疆，傅靖每回只得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就这样看了好几年，在得知文泉要回京城担任大理寺卿时，傅靖还在学府的舍房内擦着兵器，她当即便跳了起来，赶回了京城，就连父亲让她在国子监好好读书的要求都答应了，就为了文泉。

文晏早知此事，按傅靖的性子，这的确是她会做出来的事，不过......谢烨呢。

“不必了，傅小姐，”文泉并未接过，他露出自带疏离的笑容，“丞相府离大理寺尚远，傅小姐还是快些回国子监去，不然傅大人该来抓人了，”

傅靖抓住食盒的手悬在空中，没有人接过，略显尴尬，文晏自是看不下去的，她难得地撒了娇，伸手握在食盒的木柄上，冲文泉笑着，“若是兄长不要，那便给阿妹吧，好吗傅靖，”

傅靖微微点头，朝文晏投去感激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拒绝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对文泉的爱意，自然也知道她被拒绝的狼狈。

“今日不是旬假，大理寺断案重地，就不请傅小姐进去了，”文泉微微颔首，拂袖便朝里走去了。

文晏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又侧头望了望傅靖已经微红的眼眶，她离开京城这么久，根本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啊。

她抚着傅靖的手臂，“傅靖，今日我不休沐，你快些去国子监上学，休沐找你玩呀，”

话罢，她又朝傅靖使了个眼色，微微推了推她的肩膀，“兄长没有恶意的，就是，就是......”文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道，“我回头帮你问问，”

文晏将食盒举起，眉眼微弯，又轻轻挥手，“这个我就拿走啦，谢谢，快回去吧，”

傅靖也不是那般矫情的人，她很快便恢复过来，也朝文晏挥了挥手，终还是转身上了马车。

文晏目送马车摇晃着离去后才进了大理寺，她将食盒放在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量在桌案前处理事务的文泉，“阿哥，你……不喜欢傅靖吗？”

“为何会这般想？”文泉翻开折子，并未抬眼。

文泉对自己的好，文晏还是知道的，兄长算是蛮有分寸的人，待人方面不会似方才那般令人窘迫。

“你……平日不是这般说话的，”文晏摸了摸鼻尖，回想起方才他与傅靖的对话，喜欢的男子对自己出口冷漠，换作任何一个姑娘怕是都受不住。

而且就听那对话所说，今日甚至不是第一次，想来之前也是这般。

文晏闻见一声叹气。

“阿妹也知傅小姐乃丞相之女吧，”文泉总算是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目光严肃地看向文晏。

“嗯，”

“倘若将军之子与丞相之女在一起，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文晏沉思许久，是了，如今天子本就在怀疑父亲，将军府与丞相府若是结亲，怕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天子。

她恍然大悟，没再说话。

“再者，我对傅家小姐没有感觉，你既与傅小姐交好，那便告诉她，往后别再来了，莫要浪费时间在大理寺，”文泉继续执笔，低头专注折子。

“陵峰，”文泉站起身，似是处理完了事务。

“在，”

“晏晏，既你打算断案，便与我一同前去讲少卿家中罢，”文泉结果陵峰递过来的佩剑。

“好，”

……

江少卿家中唯有其妻子和未满三岁的孩童，江少卿四月前意外身亡，如今府内还挂着白绫。

“这便是我夫君生前的住处了，”江夫人将众人带至厢房外，指着半敞开的门，说道。

文泉点头，踏入屋内，搜寻些线索，其实他们早就来过一次了，当时江夫人情绪不定，阻止他们进入，故作罢。

如今江夫人看起来倒是平静多了。

文晏也踏进屋内，江少卿屋内整洁，像个习武之人所待的屋子，屏风上挂着他的外裳，桌案上整齐地叠着竹册子。

就像是被人收拾过一番。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江夫人可曾收拾过这里？”文晏回头，望向门外的女人。

江夫人眉眼低顺，双手交叠在身前，礼数极好，从进门到现在都维持着同一姿势，倒不像管家的夫人，而像下人，她闻言，抬起眼睑，“未，未曾，”

文晏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人在说谎，屏风上挂着的衣物是男人样式，可江少卿早已死去，她作为妻子，怎么可能在丈夫死去几月后，连他的衣物都未曾收拾过？

文泉也看出了异常，“江夫人，江少卿那日离开时，可有什么异常？”

江少卿在某日上值后便失踪，那日夜幕临近之时，江夫人才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报了案。

“未有什么异常，往日他若是值班，都会提前说一声，那日并未说，却迟迟未归，民妇才报的案，”江夫人看着文泉说道，“那日的侍卫可都看着他出府了，”

“江夫人记得这么清楚？”江少卿失踪那日，已是四月之前，就连门口侍卫见过他都记得这般清楚？

“自然，那日他失踪，我便召集府中上下，问了个遍，府上都有记录的，”江夫人颔首，看着文晏的目光微微有些不满，阴阳怪气道，“你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朝廷办事还真是迅速，”

文晏微微一怔，自己正占了她夫君的位置，想来有些不满是正常的，她正色道，“正是，”

文泉也听出江夫人口中的敌意，他皱眉，“江少卿逝去我们也不想见到，如今疑点众多，恐怕不是正常死亡，”

“就是你们害的！当然不是正常死亡！”江夫人忽地大喊大叫起来，她使劲扒着文晏的衣袖，生生攥红了文晏的手腕，“你们这些吃人的官！你们，你们合起伙来，害死我丈夫，就是为了这少卿的位置！”

文晏被吓到了，方才还冷静说话的女人突然开始动手动脚，江夫人面目狰狞，指甲嵌入她肉里。

魏十忙上前，扯住江夫人，“江夫人又犯病了！”他将江夫人大力往后撤。

文晏这才觉手臂上没了束缚，方才险些就要被她抓花了脸。

“打你！”忽地，脚边跑来一奶团子，他小手敲在文晏的小腿心，“让你欺负我娘！”

他看起来很小，穿着一身灰褂子，小手握紧成拳，打在文晏身上绵绵无力，嗓音也稚嫩，听不出威胁。

文晏无奈，她总不能和孩子计较些什么，妻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江府就如失去了顶天的人，自然崩溃。

孩子被陵峰拉走，文晏从袖中拿出饴糖，俯身递到男孩面前，“请你吃糖，”

小男孩硬气得很，将文晏手心的糖拍落，臭脸对着她，翘起嘴来，“不要坏人的糖！”

饴糖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

文泉见没什么再问的必要，府上管事的也将江夫人拉走了，他摇摇头，走出门外，“走吧，”

文晏也随之迈出门槛。

“可看出什么了？”文泉侧头问道，想看看文晏的能力。

“江夫人在说谎，方才那番激动，看着夫妻情深，可丈夫去世四月，却连屋中遗物都未曾收拾，不太可能，”文晏摇头。

“此外，方才分明是江夫人先对我出手，被魏寺丞拉住，怎么看，也不该是认为我在欺负江夫人，”文晏疑惑道，“至少，打的应该是魏寺丞，当时是他制住了江夫人啊，”

文泉点头，眼里露出赞赏，“二人都有问题，江夫人是装疯，那孩子也定是有人指使，”

临出门时，文晏问了问门口守卫，“你确定江少卿那日出门了？”

守卫点头。

“那你可看见夫人出门？”

“未曾，夫人不常出门，那日也是直到深夜才出府报官，”

文晏点头，与文泉回了大理寺。

“如今我们虽有些怀疑江夫人，可她并未出府，何来作案时间呢？”文晏皱眉。

“的确，目前也并未发现什么线索，”文泉点头，“魏寺丞，你就负责监视着江府，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是！”魏十拱手道，立刻便退下干活去了。

“阿妹这几日辛苦了，明日便是休沐，你就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便交给兄长吧，”

“这怎么行？”文晏皱眉。

“你不是还答应了傅小姐出去游玩吗？”文泉抬眼望了文晏一下，“别让傅小姐又堵到大理寺门口来了，对大理寺影响不好，”

“好吧，”文晏险些忘了昨日的事。

“不必担心，若是他们有心隐瞒，只一日，也发现不了什么，”

于是次日，文晏心安理得地去寻傅靖了。

已是炎炎夏日，屋里有冰鉴倒还凉快一些，文晏不知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去了才知，傅靖打算带她去郊外的避暑泉庄。

“晏晏，你不知那里，可凉快了，多少冰鉴都比不上，”傅靖揽着文晏的手臂。

“可是我只有一日休沐呀……”文晏点了点傅靖的额头。

“无妨，我会在日落前把你送回来的，”傅靖狡黠一笑，“放心啦，”

“傅靖！出去游玩怎么不喊本少爷？”车窗外传来声音。

傅靖揭开帷裳，抬眼看向窗外的男人，“谢晔，都说了，今日是我与晏晏独处的日子，你一个大男子，非和我们在一起作甚？”

“我知道你要去那避暑泉庄，”谢晔见帷裳被拉开，眼里冒光，一脸傲娇道，“如今避暑泉庄已经被我谢府买了，进去可得本少爷同意！”

“你！”傅靖伸出手戳了一下骑在马上的男人，颇有些气愤，终还是放下帷裳，“那走吧，”

“谢晔怎么也来京城了？”文晏记着他们本来都在无涯学府的。

“……谁知道呢，不说他了，说说你，一年不见，如今都是大理寺少卿了，厉害呀晏晏，”傅靖早从父亲口中听说文晏的事，如今真见面了，颇有些感慨。

“你知道的，入朝为官才是我想要的，”文晏回想起在无涯学府的日子，苦是苦了点，但好在有这么些朋友恩师。

“是啊，你这样子，才是我父亲想要的女儿，”傅靖轻叹一声，“那……青淮呢？你与他如何了？”

“当初他听闻你离开后，骑上马便往城外赶去，可追上你了？”傅靖回想起来，还记得当时青淮一脸着急的样子。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对晏晏的真心想必也不假，之前的事怕是有什么误会。

“嗯，不过我也许久未见他了，”文晏还记着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柑县的时候，那也是去岁了。

“啊？可后来他也没回学府，那可能是回文府了，”傅靖挠挠头。

文晏颔首，没再提他，许是琅朝已没了叛反的心。

她希望……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