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时分，天色突然变得阴沉，海面上的风浪也明显变大，船在翻涌的海浪中起伏，白色的泡沫击打在船身上，带来越发剧烈的摇晃。

休息室里，感受到船身的晃动，修衍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正好此时科里斯推门走了进来，迎面对他说道：“小珀恩，我们到沧浪之海了。”

沧浪之海区别于其他海域的特点，就是这里终年风浪不断，而被称作“恶魔诞生地”的流光岛就位于这片怒涛翻涌的大海深处。

过大的风浪像是要把脆弱的船帆撕烂，耳边的海浪声一阵接一阵。

修衍从休息室来到客舱，准备到甲板上看一看情况，刚打开门，就因为一阵剧烈的晃动失去平衡，向后踉跄了下。

好在身后有人及时上前一步，抬手揽住了他的身体，才帮他勉强稳住身形。

“没事吧？”埃尔的话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修衍耳侧。

他比修衍要高一些，说话时注视着修衍的后脑，犹豫了下，低头轻轻蹭了蹭那近在咫尺的柔软发丝。

相比恶魔来说，人类的体温要高不少，两人这样近距离接触，甚至产生了一种异样的灼热感。

但很快，带着湿意的冷风从打开的门缝隙中吹了进来，将修衍黑色的发丝吹得微微有些凌乱，也吹散了肌肤上残留的热度。

见修衍能够站稳，埃尔向后退了一步，慢慢松开手。

他在修衍面前一向是隐忍而克制的，无论内心深处如何起伏，即使心中迫切渴望进一步接触，他也不愿借此来冒犯对方。

修衍对埃尔的脾气很了解，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侧过头，笑着对他说：“谢谢。”

埃尔低低应了一声，帮修衍推开门，同时上前一步侧身挡在修衍面前，帮他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冷风。

科里斯吊儿郎当地跟在修衍身后走了过来，刚要出门，就见埃尔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松开了抵住门的手。

舱门被巨大的惯性猛地带上，发出“哐”的一声重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科里斯站在离门板不足一寸的距离，怔愣了半晌，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尖，无奈耸肩：“这么区别对待吗？”

船舱外，风浪很大，但好在没有下暴雨，头顶阴云翻涌，在数公里外的半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试图阻碍航船前进。

“我们能穿过去吗？”盯着远海上的旋涡看了一会儿，修衍转头问跟上来的科里斯。

“当然，恶.魔岛不会阻碍恶魔进入，但人类就不一定了。”

科里斯的话在风里有些辨别不清，他眯起一双狭长的海蓝色眸子，意味深长地说：“意志薄弱的人类在经过旋涡时会被迷惑心智，产生幻象，甚至可能会直接疯掉。”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修衍回过头对埃尔说：“你先进船舱里躲一躲。”

漩涡在前往流光岛的必经之路上，没办法绕过，他不知道埃尔会不会受到漩涡的影响，只想让对方先躲进船舱里，万一过会儿场面失控，也不至于被浪头打进海里去。

“没关系。”埃尔依旧站在甲板上，不打算听话。

眼下风浪太大，他不想让修衍离开自己的视线，也不认为自己的心智会被外界蛊惑。

于是片刻后，航船在风浪中摇曳着驶向漩涡海域。

进入漩涡内部后，风浪似乎小了些，耳边变得异常寂静，抬头朝天空中看去，一片昏暗的天幕之下，隐隐浮现出宛如极光般绚丽的光芒。

极光折射出的漂亮色彩让埃尔联想到了修衍的眸色，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隐秘的愉悦，下意识转头朝身旁看去，却发现原本修衍所在的位置，此刻竟然空无一人。

“珀恩？”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埃尔心底一惊。

精神动摇的短暂瞬间，一阵猛烈的刺痛袭向他的眉心，埃尔痛苦地闷哼一声，捂着额头向后踉跄了几步，半晌后强忍不适睁开眼，眼中略微闪过几分茫然，发觉自己貌似被困在了幻境里。

眼前是一座高大华丽的尖顶式建筑，造型在大陆上十分常见，这是光明教会设下的教堂，几乎每座主城都有分布。

然而令埃尔意外的是，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他自己。

幻境里的他身穿白袍，金色长发披肩，手握权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教堂的正前方。

教堂正前方的广场上，隶属教会的骑士兵团带来一群双手带有镣铐的囚犯，那是一群外表极其完美的生物，拥有苍白.精致的面容、宝石般明亮的眸子和一对华丽的黑色羽翼。

他们被人类称做恶魔，教会以猎杀他们为己任，作为战争中被俘的战败者，此刻他们即将被执行火刑。

埃尔皱着眉头看向眼前这一幕，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一向是漠视性命的，不想同情和代入弱者，曾经在他弱小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帮助他，那些痛苦和绝望的经历逐渐扭曲了他的人格，让他变得疯狂和冷血，直到后来……

想到这里，埃尔忽然思绪一滞。

他发觉自己并没有经历过刚才所回忆的那些痛苦——那些经历不属于他，但却仿佛伤痕一般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并且在回忆那些事情时，他的脑海中闪过了“珀恩”的身影。

明明和对方相识没几天，他却渴望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仿佛在他最扭曲、最绝望的时候，唯有对方能够从深渊之上伸出手来，为他带来温暖和希望。

似乎察觉到了埃尔内心的动摇，幻境中的画面微微一荡，原本即将被执行火刑的恶魔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金瞳，身形纤长瘦削，面容苍白而俊美，分明就是埃尔记忆中修衍的形象。

见到修衍后，埃尔波澜不惊的内心终于有了起伏，如果说他漠视自己和其他任何人的死亡，那唯一在乎的就只有修衍的性命。

“幻境”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恶劣地放大了埃尔内心深处的恐惧。

画面里，修衍和其他恶魔一样，身体虚弱而残破，背后象征力量与身份的黑色羽翼被人硬生生折断，无力地耷拉在身后。

感受到埃尔的视线，“修衍”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淡金色眸子黯淡无神，像是即将要熄灭的烛火，却流露出了浓重的情绪。

是恨意。

被喜欢的人所憎恨，令埃尔感到茫然无措，他走上前，伸出手，心疼地触碰“修衍”满是血迹的羽翼，尝试着想要辩解：“对不起，我没想要伤害你。”

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如何才能让“修衍”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陪我一起死。”

幻境中传来了回答，来自恶魔的浓烈恨意如同呼啸的海浪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兜头吞噬。

埃尔没有挣扎，他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在将幻境中的“修衍”拥抱进怀里的瞬间，他忽然全身一冷，整个人恢复了清醒。

不对，不是这样的感觉，这不是他真正想要拥抱的那个人。

这一切……都是假的。

从幻境中脱离后，埃尔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船舱外的甲板上，而修衍正揽着他，眼中罕见地露出了些许担忧和焦急。

察觉到埃尔醒过来，修衍松了口气：“没事吧？”

海风中，埃尔一头金发被吹得凌乱，显得脸色更加阴郁苍白，闻言他微微摇头，反手轻轻触碰了下修衍的指尖，回应了他的关心。

科里斯抱胸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鬼，恶魔们的怨念好受吗？你刚才差点就被他们吞噬了。”

流光岛外围的漩涡海域原本并不存在，只因为一百多年前教会屠杀了岛上的恶魔，使得恶魔们的怨念笼罩在流光岛上空，才形成了这样一处海上屏障。

平日里如果有人类试图登岛，就会受到恶魔怨念的攻击，大多数人都无法承受心智上的摧残，要么落海淹死，要么变得疯癫，久而久之，流光岛也成了一处远近闻名的禁地，鲜少有人类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