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修衍所猜测的那样，等尾巴上的海水彻底晾干后，他腰部以下的鳞片渐渐褪去，双腿重新出现，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人类，还是这双腿让他更有亲切感一些。

修衍满意地打量了两眼自己的双腿，转而将洛亚垫在他身下的斗篷和外套拎起来，递了过去：“多谢你的衣服，不过全都湿透了。”

洛亚的视线同样停留在修衍白皙赤.裸的双腿上，尾巴摇晃着，眼睛愉悦地眯起，下意识舔了舔口中尖锐的犬齿。

听到修衍的话，他瞳孔一颤，像是回过神来，耳朵不自然地抖了抖，挪开了视线，伸手接过衣服说：“没关系，放火堆旁晾一下就行。”

说罢将修衍已经晾干叠好的长袍递给他。

这身面料高档的黑袍在海水的浸泡下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精致，袍摆处还有一道被水下礁石划开的口子，但由于没有其他可以替换的衣物，修衍只能凑合穿上，等将衣扣系好后，他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裤子呢？”

刚才他人鱼状态下还没察觉到哪里不对，这会儿变成人了，才意识到自己下半身貌似是裸着的。

洛亚没有直接回答，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自己变成人鱼后，裤子还能是完整的吗？”

人类思维占据主导，修衍一时间也忘了这茬，反应过来后顿时有点束手无策：“那我该怎么回去？”

洛亚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往篝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说：“没关系，我可以把斗篷烤干后借给你。”

“那鞋呢？”他总不能光着脚走回去吧？

这下洛亚总算抬起了头，他看到修衍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浅灰色的长卷发及腰，黑色长袍下隐约露出苍白笔直的双腿，□□的双足被脚下的山洞衬得更加白皙。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柴火，眼睫微垂，掩去了眼底的视线，嗓音低哑地说：“其实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洛亚的办法是用斗篷将修衍裹起来打包带走，修衍这副身体个头比他要矮一些，身形纤瘦，他稍一用力就能将人抱起来。

感受到怀中淡淡的枫糖气息，洛亚忍不住在修衍看不到的角度，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同时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好消息是，他们被冲上岸的这座山洞距离港口并不算远，大约走了一两公里，就远远看到了熟悉的小镇和遍地的枫树林。

修衍那片长满了糖枫树的庄园离港口不算太远，连夜去驿站要了辆马车，天刚蒙蒙亮就到了家。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修衍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说什么也要自己走回去。

“不行，地上太脏太硬，硌脚。”洛亚不同意。

“没关系，就几百米了。”修衍坚持。

他又不是没在沙滩上光着脚走过路，这么短的距离还是能走回去的。

洛亚尝到了甜头，不肯轻易放弃，执着地拽着修衍衣袖说：“是我害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应该对你责任。”

也不知道下一次再拥抱对方会是什么时候，他不想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修衍叹气，拗不过他，也不再纠结，任由洛亚抱起自己朝庄园里走去。

“好轻，”洛亚收了收手臂小声说，半晌又自语道，“看上去也不肉。”

修衍不想接话，一只手抓着洛亚领口的衣服，指挥他该走哪条路、哪扇门。

两人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清晨时分，空旷的庄园里已经有仆人起床活动，看到自家主人一副衣衫不整的落魄模样被一个陌生人抱进屋，仆人们脸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在他们眼中，庄园主林恩从来都是优雅且矜贵的，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从容不迫，并且与任何人都会保持礼貌的距离，就算面对地位高高在上的追求者，也表现得不卑不亢。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长发凌乱，衣衫破烂，还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抱在怀里，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场面。

注意到仆人们好奇的目光，洛亚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他们都在看你呢，不打个招呼吗？”

“不。”修衍靠在他怀里，垂着眸子，说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像是从修衍的语气中察觉出一点羞恼，洛亚脸上露出笑容，默不作声地帮他把斗篷盖得严实了些，同时加快了行走速度。

经过大厅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晨起的庄园管家。

这位管家已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身形硬朗，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管家服，脸上戴着金边眼镜，远远看上去绅士且帅气。

见到修衍出现，老管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缓步迎上前行礼：“少爷，您回来了？”

说罢抬起头，注意到修衍头发上、□□的双脚上沾着的沙粒，话音一顿，故作惊讶地问：“呀，您这是怎么了？去开海滩派对了？”

修衍太清楚这位老管家的性格了，他在庄园里工作了四十多年，看待自家少爷就如同最亲近的孩子一般，从一开始，他就反对林恩从事奴隶贩卖的工作，认为会招来仇恨，引发事端。

但林恩是天生的商人性格，骨子里带着精明和冷血，根本没有将老管家的话放在心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管家每次得知林恩要出门购买奴隶，都会短暂地和自家少爷闹上几天脾气。

修衍不是林恩的脾性，对这位老管家也抱有尊重和好感，无奈笑着说：“莫叔你别调侃我了，我身上很脏，想去洗个澡。”

老管家到底是心疼自家少爷的，嘴巴虽然毒了些，依旧第一时间安排仆人去打扫浴室，同时往浴池里放上热水。

在等待的过程中，老管家打量起了洛亚，半晌问道：“少爷，这位是？”

“他叫洛亚，是我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修衍说。

“拍卖会”的意思老管家还是清楚的，他推了推眼镜，看向这个被自家少爷选中的“奴隶”，很快皱起了眉。

乍一看，洛亚的外表的确十分优秀，身形修长高挑，面容苍白英俊，一头火红色长发明亮且耀眼，头顶那双狐耳和背后的狐尾没有弱化他的气场，反而平添了几分狐族的邪魅。

从进屋到现在，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家少爷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阴郁和邪气，和普通奴隶完全不一样。

但同时，他的缺点也很明显——他原本近乎完美的脸上，有几道难以忽视的伤痕，那些伤痕应该是最近才弄上去的，还没有结痂，狰狞的伤口让他的外表大打折扣，几乎到了“丑陋”的地步。

想到自家少爷的完美主义，老管家不由地摇了摇头，他不认为这样一个残缺品会得到少爷的重视，也搞不懂少爷为什么要带这样一个奴隶回来。

思来想去，只觉得应该是价格合适，毕竟少爷是个“商人”，从来都是利益至上的性格。

洛亚本就在意脸上的伤痕，此刻看到老管家盯着自己的脸摇头，心中积郁的负面情绪更盛。

他害怕也从修衍眼中看到这样失望的神色，越是怕，就越忍不住想。

他想自己根本配不上对方，却又忍不住妄想再接近对方一点，原本是骄傲不肯低头的性格，却在修衍面前被折磨得惶恐不安，脸上血色尽褪。

他发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迷恋一个人，表面是漂亮冷淡的少爷，私底下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温柔与平和，这份隐秘的喜爱如同毒药，让他满心焦躁和渴望，却又被他当做蜜糖来舔舐，每一次回味都甘之如饴。

似乎察觉到了洛□□绪的变化，修衍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说：“走了，跟我去洗澡。”

洛亚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了过来，当意识到修衍真的要和他一起洗澡后，眼中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手指轻轻碰了碰修衍的指尖，感受到了很真实的触感，柔软冰凉，不像是在做梦，这让他不由地反手握住修衍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确认，手感好到不想放开。

接过老管家准备好的浴袍，两人一起来到浴室。

庄园的浴室很大，浴池里水温正好，修衍闭着眼，有些疲惫地坐在水中泡澡，水面上花瓣缓缓飘浮，连带着他的长发也一起随着微波荡漾。

埃尔坐在他的身后，撩起池水帮他洗头，过程中偷偷亲吻他的发梢，低声说：“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很早以前就认识你，而且很喜欢你，可我们明明只见过两次面，并且第一次我没有这样的感觉。”

修衍没有睁开眼，说话时带着一点慵懒的鼻音，他靠在洛亚怀里，淡淡问：“你这算是在跟我告白吗？”

两人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令洛亚愉悦而满足，他迷恋地呼吸着修衍身上淡淡的枫糖香，内心的欲望逐渐压过了理智，哑声说：“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那就算。”

“我不接受。”修衍说。

他的声音不大，短短四个字却让听者如坠冰窖。

仿佛是被砸醒一般，洛亚从眼前旖旎的气氛中清醒过来，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妄想，却又舍不得怀中人的美好，依旧自欺欺人地从身后拥着修衍，不肯主动退开。

修衍睁开眼，转过头，一双狭长的异色瞳先是看了眼洛亚苍白的脸色，随即视线下移，停留在他锁骨上方的“X”印记上。

抬手用指尖戳了戳那处印记，感觉洛亚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修衍依旧不肯放过那一处，轻轻揉戳着说道：“你和别人告白就这点诚意吗，狐狸？”

洛亚喉结动了动，压抑住心底的冲动，垂下眼睫问：“你讨厌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如果讨厌，那告白也没有什么意义。

修衍观察他脸上的伤痕，半晌点点头：“是有点影响美观，但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治好你。”

一句轻描淡写的“没关系”，让洛亚几乎骤停的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

他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湛蓝色的眼眸中重新有了神采，下意识想要将面前纤瘦的人类紧紧拥进怀里，却又不敢过分触碰：“那等我的脸治好了，你会接受我吗？”

修衍不是随便许下承诺的性格，想了想说：“等先到了那一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