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轻柔地洒下漫天清辉。
偶有雀鸟从云层间穿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
夜间暗香浮动,风也温柔。
是和镇魔渊下完全不同的祥和景象。
盏盏不由晃了晃神。
半刻之前,她还老老实实地在剑里待着。
结果不知怎么的,风云突变,刚刚还寂静到极点的镇魔渊忽然刮起阵阵狂风。
盏盏仰头,就见黑云压境电闪雷鸣之景。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还没从这突变中回过神,只觉得身体蓦地一热。
似有某股力量硬生生地灌入她体内,倒是不难受,就是有些像是被一节节拽出地里的萝卜……
盏盏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光华闪过,眨眼间她便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
突然而来的疼痛让她皱了皱眉,下一秒,她想起身的动作猛地一顿。
等等,地上?
盏盏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眸光一转,看见了身侧那把散发着熟悉气息的长剑。
她试探性地拍了两下地面,结结实实的触感顿时让她双眼都跟着亮了起来。
终于从剑里出来了!
盏盏唇角上扬,刚刚咧开个轻快的笑,就见不远处一道人影缓步行来。
她高兴地朝着来人使劲挥手,像个迫切想要和朋友分享宝藏的幼童。
“姜烬,姜烬!”
“你快看我,”盏盏兴奋地转了两个圈,“我是盏盏!我能出来了!”
姜烬刚从穷奎那里学了一半的八极魔功。
若有似无的魔气缭绕,那双本就幽沉的双眸仿佛更加深郁了几分。
她闻声抬眸,一片洁白便毫无保留地落入眼帘。
在这暗黑无边的地狱之中,像一簇过分无瑕干净的新雪。
鼻尖好似都能闻到清新而湿润的气息。
姜烬一愣。
她别开头,指尖光团轻闪而过。
盏盏脸上犹残留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欣悦,再眨眼,就已经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胡乱地拨开衣服,费力地露出脑袋来。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化形成人时,身上什么也没穿。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着姜烬傻笑:“谢谢你呀。”
姜烬没有回应,而是抬头望了一眼那轮隐约的血月。
她说:“该走了。”
雷声轰鸣间,她朝盏盏伸出了一只手。
虽然还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但盏盏依然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指尖相触,便被对方略为用力地拉了一下。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她听见耳边传来姜烬的声音:“抱好。”
清冽,冷淡,不带一丝情绪。
偏偏又带着能让人瞬间安定下来的力量。
盏盏十分听话地紧紧环住姜烬的腰。
体温相贴,风将两人的长发吹起,发丝纵情地交错起舞,难分你我。
姜烬顿了一下,微微垂眸看了眼盏盏。
然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抬起手,召来地上的长剑。
魔气翻涌,她执剑,一剑破开万丈深崖。
耳旁风声疾速飞啸而过,像极了坐过山车时猛地向下冲刺的感觉。
等盏盏再睁开眼时,面前便已经唰唰唰地多出了数道人影。
他们都统一地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袖角用精致的金线绣着一把小剑——是朝剑宗的标志。
在见到姜烬以后,劈头盖脸便是指控与诘问。
盏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明明不是姜烬的错,明明姜烬才是那个受害者。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为什么永远都不听她的解释?
这不公平。
看书的时候,盏盏就在想,被一直守护的师门所伤害,不被信任从而转向魔道时,姜烬一定很难过吧。
如果那时候,有人能够站在她身旁就好了。
幸好。
盏盏想,幸好现在她有这个机会。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她就是要大声告诉所有人,姜烬没有错。
错的,是他们!
“没关系的。”盏盏勾了勾姜烬的手指,轻轻晃动。
她朝姜烬扬起好看的笑,轻声说:“这次我在你身边。”
-
这声动静如同水滴砸入油锅之中,瞬间引起混乱。
一个长老手指发抖地指着盏盏,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胡言乱语!你竟然为了包庇魔女,编出如此荒谬可笑的谎言!”
另外几人同样脸色铁青地跟着指责盏盏。
盏盏的话不就是在说他们冤枉门下弟子,还没能找出罪魁祸首吗?
这让他们的脸往哪里搁!
而且,当初姜烬堕魔一事,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怎么可能冤枉了她?
只有白衍闻言后,眸光掠过一丝思索之色。
他头一次正眼看向挡在姜烬面前的陌生少女。
很普通的气息。
从她身上,甚至感受不到一点灵力的存在。
这般弱小如蝼蚁般的存在,却偏偏敢直视仙门最强者,言之凿凿地说是他们错了。
因为什么呢?
白衍的眸光不由飘到盏盏身后。
是因为姜烬么?
看着那个依旧沉默的徒弟,他的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曾几何时,姜烬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徒弟。
可惜……
他思绪回炉,神情冷静地看着盏盏,问:“你有何证据?”
神虚境强者即使没有刻意地散发压迫,依旧于不经意间给盏盏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她和穷奎相隔的距离明明不算远,却总觉得如隔云端,好似怎么都难以触碰到那人分毫。
十分漠然的视线,千钧一般地重,压得盏盏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她依然没有退缩半分。
跟赌气似的回瞪着白衍,即使眼眶已经酸涩得发红湿润。
“自然有。”
盏盏说:“我可不像你们,没有证据便胡乱污人清白。”
长老们脸色难看:“你!”
他们刚刚抬起手,就被白衍侧眸示意止住。
白衍平静地接着问:“哦?什么证据?”
刚才还纷乱的崖上,瞬时变得落针可闻。
数道各异的目光同时落在盏盏身上,他们脸上表情复杂,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希望听见什么样的回答。
毕竟,在此之前,姜烬亦是他们朝剑宗的骄傲啊!
姜烬也在看着盏盏。
其实这些前尘旧事,她早亦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是很混乱的一日。
鲜血,尖叫,还有逃跑的人群。
无数碎片构建起模糊的片段,她站在尸山血海中,迷茫地眼睫轻颤。
再有印象时,已经身处朝剑宗的刑罚堂之中。
事到如今,清白与否对姜烬来说其实已经没了什么意义。
或许她曾经有所期待过,但……已经太晚了。
不过或许是从未被人维护过,这感觉很是奇异,让她也不由好奇盏盏会说出什么来。
众目睽睽下,盏盏抬起了一根纤细的手指。
她朝前指向白衍,就在众人暗自心惊时,那根手指忽然又转了方向。
这次,她指着的是个矮矮胖胖的男人。
男人站在最边缘的位置,将手背在身后,似是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神色阴郁,吊梢眼,鹰钩鼻,满脸横肉,看起来便不好相处。
“你指着刑长老做什么?”有人诧异地问。
刑长老,正是负责管理朝剑宗刑罚堂的人。
他是个怪人。
没有名字,据说是被上任宗主捡回来的孤儿。天赋虽高但个性孤僻,后来宗主将刑罚堂交给他,他就干脆以“刑”来做姓名。
盏盏字字铿锵地说:“就是他,陷害的姜烬。”
众人哗然,白衍的目光同样沉了沉。
姜烬眸光流转,冷淡地望着刑长老,细细思索了半晌。
除了那日受罚,是刑长老亲手断了她的仙骨以外。在姜烬的记忆里,实在再也找不出和这人相关的记忆。
“怎么可能!”有人叫道。
盏盏笑了:“如何不可能?”
“为何你们信他而不信姜烬,就因为他是什么长老吗?”
“若是不信,”盏盏挑起眉,“你们大可去看看他的手。”
“碰过引魔菇的手,在这镇魔渊上,可是会显出原形的。”
引魔菇,能令人短暂魔气侵体的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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