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烬似乎陷入了空茫茫的雾中。

看不清。

听不清。

某个瞬间，她甚至觉得是跌入了梦境之中。

唯有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一遍遍地提醒着她。

并非幻觉，而是真切地发生着。

“盏盏，你真是……笨死了。”

-

黑沉沉的云层终于彻底散开，重又露出了灿烂的阳光。

围聚在一起的人们发出惊叹之声，为亲眼见证神迹的诞生而激动。

四十九道天雷！

那可是绝无仅有的四十九道天雷！

只是这最后一道金色天雷威力太过巨大，遮蔽了大家的视线。

不知道，这渡劫之人究竟渡过了没有？

和好奇又兴奋的其他人不同，百里纤凝眼里尽是掩不住的担忧。

她刚刚没来得及抓稳，盏盏就已经跑了进去。

那样的天威，恐怕连她母后都得避其锋芒。

她实在不敢想象，盏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等到标志着天劫的劫云散开，百里纤凝便迫不及待地闪身而上。

这处宫殿早就因天雷而被砸得稀碎，废墟之中尘嚣满面，她定睛看去，才从倒塌的房檐下发现一片熟悉的衣角。

百里纤凝忙驱动妖力，将残砖碎瓦清理到一边。

相拥着的两人终于露出了完整身形，她急忙探身察看。

感受到两人都尚且还有呼吸，百里纤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她传音吩咐：“来人，去请医修！”

经此一事，妖城上下都热闹了好些日子。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知道出了个扛过四十九道天雷的天才！

只是这人的身份神秘，周围看守又严，竟然没能探查出来具体身份。

但这并不重要，毕竟鸣凤宴后便是天机阁更新青云榜的日子。

天机阁通晓世事，这样出众的天资，必不可能榜上无名。

想到青云榜，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位榜上首席，纷纷扼腕叹息。

姜烬通魔一事，尽管也有人并不相信。

但木已成舟，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被剔除仙骨废了功法，众目睽睽之下坠入镇魔渊，生死不知。

好好的一位绝顶天才，竟落得这般田地，实在是令人唏嘘。

也许，众人猜测，这次青云榜首席的位置，又该易位了。

-

姜烬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黑，屋里只点着一盏烛灯。

负责看护的妖族婢女尽皆退下，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她活下来了，渡过了劫，重又回到了息风境。

甚至可能是因为这次多挨了一道天雷，她直接越过初境，晋升到了息风中境。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守护灵。

姜烬长睫垂下，忽然意识到什么，向旁边看去。

女孩子安静地睡着。

月光透过窗棂，轻柔地吻过柔软的脸庞，像是披了层薄纱，梦幻得令人不敢惊扰。

姜烬目光停住，凝视了片刻，忽然抬起了手。

修长手指将要落到盏盏脸上时，又突地一停。

盏盏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竟然让她生出了似不真实感。

像是镜中水月，一戳就破。

就在姜烬准备收回手时，盏盏眼睫轻颤，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不大清晰。

朦胧的视线中，辨认出了旁边的姜烬。

她轻“咦”了声，不确定地喊：“姜烬？”

姜烬低低应了声。

听见回答，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记忆瞬间回潮，先前发生的一切再度清晰地映在脑海中。

盏盏先是下意识地紧绷起身体，意识到天劫已经结束后，才缓缓松懈下来。

“太好了，”她咧开个笑，“我们都没死！”

姜烬的视线从那张如花笑靥上扫过，她低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才开口道：“你那时……就不怕会死吗？”

盏盏愣了愣。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烬问的问题是什么，诚恳地点点头：“怕呀。”

“但我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觉得姜烬会有危险，本能一般的，她得去救她。

至于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姜烬沉默片刻，低声问：“……还疼吗？”

硬扛那样的天威，就算盏盏体质异于常人，也不可能不疼。

但她依旧笑着，朝姜烬摇摇头，乖巧地说：“不疼了！”

她探出手，从衣襟下拿出那枚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碎片。

上次之后，盏盏就找百里纤凝要了根更加坚韧的新绳子。

果然这次就没有被天雷轰掉。

“你看，”她拿起来冲姜烬晃晃，“我保护你，它保护我。”

守护灵笑起来时，笑涡漾出，唇边会露出尖尖小小的虎牙。

纵使是在夜色中，那双眼依旧清亮似珍贵至极的珠宝，清晰无比地倒映出姜烬的模样。

她心里蔓上一丝非常陌生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出，就已经一闪而过地滑走。

姜烬将手心放在了盏盏的眼睛上。

她施了个安睡咒，轻声说：“睡吧。”

“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

……

耳畔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盏盏睡熟以后，姜烬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房间。

院外，有人早早候着。

听见声音后，转过身对她露出个温和的笑。

“姑娘醒了。”声音亦是轻柔的。

月色皎洁，但也不及这人半分莹润。

每一寸露出的肌肤，都似用霜雪精心铸成。连她站着的地方，都让人不由心生猜想，会不会落下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

可惜这份温柔白雪，姜烬注定欣赏不来。

是百里纤凝。

“少主深夜至此，有何贵干？”姜烬不冷不淡地问。

百里纤凝微微一笑：“先祝姑娘成功破境，四十九道天雷，着实惊人。”

“此来打扰，是因为，我母后想要见一面姑娘。”

姜烬眸光微动。

百里纤凝的母后？

那岂不是妖族的掌权者，妖后？

她冷声：“我似乎并没有选择。”

百里纤凝笑而不语，沉默算是做了回答。

姜烬可以不搭理百里纤凝，但若是妖后的要求，她不能不去在乎。

在妖城境内，没人能够拒绝妖后。

“知道了。”她不悦地皱了皱眉。

百里纤凝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随我来。”

在路上，她向姜烬问道：“医修说，盏盏今日就会醒过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姜烬看也不看她，眸色冷漠：“与你无关。”

“姑娘真是说笑了，”百里纤凝不急不缓地道，“既是我们妖族的客人，又在妖城境内，怎会与我无关？”

姜烬脚步顿住。

她侧目，眸光冷冽似寒刃。

这次出门，她没有拿上玄天伞，浓郁魔气瞬间萦绕四周。

“她是我的人，”姜烬一字一顿地道，“少主，还请自重。”

话毕，她便径直向前，没有再多看百里纤凝一眼。

百里纤凝诧异地挑了挑眉。

魔气？

那位姑娘，竟然是个魔修。

她脸上的温柔笑意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丝丝凝重。

妖族并不像仙门那般仇视魔修，可……

刚才她从姜烬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暗眸冰冷，似是根本不像人类的眼神，全然不将人命放在心上。

恣睢阴戾，这才是真正的她。

百里纤凝心底不由浮起几分忧心。

盏盏那般单纯的人，待在这样的女修身边，会有好结局吗？

-

妖族内殿。

这里，只有妖族内寥寥几人能够踏足，而且必须要得到其中主人的允许或者召见。

因为住在这处的，正是妖族之首，迈入神虚境多年的妖后。

大殿空空荡荡，姜烬独自站在其中。

连百里纤凝都没能够进来。

上辈子她都没能见到过妖族之人，更别提神秘莫测的妖后了。

而这次，她似乎依旧没有这个机会。

大殿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一道威严而陌生的女音，自四面八方涌过来，在姜烬耳边响起。

“你就是姜烬？”

无形威压伴随着这一声落下，如有实质地压在姜烬身上。

一股凉意倏忽从后背爬上来，她只觉得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她。

而她在这目光中，仿若被看穿了灵魂的每一处，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实力悬殊太大了。

不愧是早就进入神虚后境的强者，即使是前世实力最盛的时期，姜烬也没全然把握能够击败妖后。

即使妖后没有刻意针对，姜烬依旧被这灵压镇得浑身发冷，额头上沁出薄汗。

妖后能够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姜烬并不意外。

白衍既然让她来妖族，一定提前通会过妖后。

“是。”姜烬艰难地点头。

那声音默然片刻，像是在仔细端量。

“你的事，”妖后再次开口，“白衍同我说过。”

“你想要参加鸣凤宴，自然可以。仙门容不得你，但我妖族可以。”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姜烬若想去参加鸣凤宴，就得代表妖族出战。

“好。”姜烬果断应下。

妖后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了许多，“接下来的事，你去找纤凝就好。”

“希望，你能拔得头筹。”

话音落下，姜烬再睁开眼，已经被送到了殿外。

那股极强的压迫感瞬间消散，她站在原地缓了缓，才重新调整好微微紊乱的气息。

按理说，白衍既然已经同妖后说过此事。在姜烬来到妖城的第一日，就应该面见她才对。

但她一直没有。

直到如今，姜烬成功破境，还引发了四十九道天雷万人围观的盛况。

姜烬眸中闪过一丝冷嘲。

妖后就是在等，等姜烬证明自己的价值。

鸣凤宴这样的三界盛事，姜烬既然要领着妖族的名额参加，就势必不能丢了妖族的名声。

若是她实力太差，姜烬猜测，妖后可能根本不会应下此事。

被人当做商品估价的感觉很不好，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由不得她表露不满。

不过眼下，总算是解决了最重要的一桩事。

看见姜烬出来以后，百里纤凝朝她缓步走来，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无可挑剔的友善笑意。

一点也看不出，不久前两人间还堪称剑拔弩张的气氛。

“姜姑娘。”百里纤凝已经由妖后传音，得知了姜烬的身份。

在知道对方就是姜烬时，她心头那些疑问似是都得到了解释。

姜烬堕魔一事影响太大，远在妖族亦有耳闻。

可百里纤凝总觉得这件事很是蹊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姜烬会是下一代的朝剑宗宗主。

她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已经突破息风后境。

百里纤凝可不觉得，一个能够扛过四十八道天雷的人，会陷入心魔劫中。

如今亲眼所见，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测。

听闻姜烬已经被剜除仙骨废了修为，而站在百里纤凝面前的人，不仅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开始修炼。

甚至，还渡过了闻所未闻更为恐怖的四十九道天雷劫。

姜烬身上虽然缠绕着浓郁的魔气，但哪里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浑然天成得更像是心甘情愿被她所控制。

百里纤凝掩去眸中思量之色，朝姜烬笑笑：“这是鸣凤宴的令牌。”

她手心一翻，一块银白色令牌显现出来。

上面刻着两条衔珠的龙，栩栩若生，纤毫毕现。

这块令牌上特殊的阵法，是进入鸣凤宴的通行证。

鸣凤宴由天机阁主持，每每快开启时，就会提前分发令牌给仙门，魔域和妖族。

根据青云榜上三方青年才俊的占比，令牌数量不一。

“届时，姜姑娘会以我妖族客卿的身份前往。”

百里纤凝顿了顿，犹疑地问道：“令牌上须用妖力刻上信息，不知姜姑娘是否准备用别的名讳？”

有些人不喜欢或者不能表露真实身份，通常会选择用化名。

百里纤凝原以为姜烬也会如此。

但面前的姑娘却只是语气平平地道：“我叫姜烬，就叫姜烬。”

……

……

盏盏是被叫醒的。

她每次受伤后，总会浑身乏力得嗜睡。

不过好在除此之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留下其他的后遗症。

盏盏打了个哈欠，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她用力晃晃脑袋，满脸迷糊地看着面前的人：“怎么了？”

姜烬说：“该走了。”

她说得实在过于简短，盏盏废了半天劲儿才理解过来姜烬的意思。

“我们是要离开妖城了吗？”她猜测着。

姜烬点头：“鸣凤宴开启在即，我们得尽快赶过去了。”

“可是，”盏盏一脸困惑，“纤凝姐姐不是也要参加鸣凤宴吗？我们不能和她一起去吗？”

姜烬目光凉凉地瞥她一眼，语气危险地重复一遍：“纤凝姐姐？”

盏盏莫名觉得背后一凉，磕磕绊绊地问：“怎，怎么了？”

姜烬轻声冷笑，“没什么，你倒是同她熟得很。”

“还好吧。”盏盏小小声。

姜烬起身，神色冷淡地走出房门，“走了。”

盏盏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整理衣襟，“来啦来啦！”

“姜烬！”

走出去几步的距离，姜烬便听见守护灵在后边喊：“你等等我呀。”

生动得像是伸出墙外的枝头上，刚刚露出来的花骨朵。

姜烬没有应声，只是唇角轻轻扬起微小的弧度。

这样的守护灵，似乎，比躺在她怀里弱无声息时更有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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