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事必须小心为之,但妖界的麒麟骨还是有送到的一天。
虽然是为了方便妖皇下定决心,但顾识殊选择麒麟骨,其实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毕竟是妖族圣物,不论用途,附着的灵力就足以使许多修仙之人趋之若鹜。况且,顾识殊精于符法,早就想要试试这材料的用途了。
顾识殊为此专门设了一场宴席来迎接。
前些日子,沈念终于在紧促的你追我逃中暂时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心中自我安慰,或许是妖皇本就只对他有一点有限的兴趣,已经被他消磨干净。
殊不知,妖皇正在和顾识殊在殿中谈论:
“魔尊如今总舍得让你的美人出来一见吧,若非你卖关子,我早就找到他了,留下这样多悬念,希望今晚你的那个‘沈念’不会让我太失望。”
顾识殊笑道:
“是啊,今晚就能见到了,只希望妖皇不要失望才是。”
虽然肉痛于送给魔尊的麒麟骨,但乌苏心中更多的还是一种欲望即将实现的满足,他金色的瞳孔竖了起来,流淌着贪婪和愉悦之色。
况且这几天,他在魔尊这儿住的还算舒坦,虽然怎么也遇不到沈念这个神秘人物,但毕竟魔宫奢华,美酒美姬,无一不有。
比起妖界的各种繁杂事物,倒是难得有一丝惬意。
……只不过此后回到妖界又要应付族里的老家伙了,就好像送出麒麟骨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乌苏的手指紧了紧,心中反而浮出一丝大仇即将得报而引发的畅快。
那些人算什么?
这世上只有一个妖界至尊,他想杀谁就能杀谁,想要谁就得到谁,岂不是此理?
*
外面在备宴,顾识殊在幽暗潮湿的地牢里行走,血腥味弥漫而起,从外至内,愈加浓烈刺鼻。
他的牢里锁着一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
越往里越令人不忍目睹之。
直到走进牢室的最深处,那里关着一只洁白的鹤。
而对方从很远处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看见他来,便微微仰起头,露出一截霜白的脖颈。
傅停雪此时并没有伪装,若是过了今夜,也不再需要伪装。
但乌苏要求在宴席交付之前再次检验一下仙尊的情况。
倒不是怕他跑了,是怕他死了。
不过仙尊显然离妖皇的担忧还差的远,不幸的是,距离妖皇得手显然差的更远,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是不可能。
顾识殊漆黑的瞳孔里映照着仙人的容颜,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此刻向他坦露出的姿态完全是不设防的,命脉就毫不在意地暴露在他的手下,似乎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掐碎傅停雪的气脉。
而且,他根本没有防备之意。若是此时袭击,或许傅停雪真的来不及阻挡。
想了想,顾识殊走到傅停雪边上。
他伸了手。
“你……”
傅停雪这才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见魔尊只是挑起了自己的一缕头发。
他漫不经心笑笑:
“仙尊的发乱了,我替你整理一下。”
于是那缕发丝也就老老实实地归了位,傅停雪显然对他的举动有点不解,又忽然意识到方才流露出的姿态太过于脆弱,于是把“你”这个字的余音咽了下去。
但顾识殊帮他接了话:
“仙尊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我对你下手?”
于是傅停雪逃避不了,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傅停雪对他几乎有问必答,而且清冷出尘的仙尊很少说谎,或者顾识殊觉得他很少说谎。
他似乎对顾识殊这个愚蠢的玩笑有点不满,却还是保持着原先姿态。
不过看起来危险了一点。
“魔尊若是要动手,还需要等到此时吗?”
也对。顾识殊自我反思了一下,他好像有过很多对傅停雪下死手的机会,就算只是从这一系列事情算起,被他错过的时机也够多了。
其实现在或许还是可以,如果他和妖皇联手反水,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傅停雪,也无法逃脱出力量的绝对压制。
不过还是算了……要他和乌苏这个家伙合作,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况且自己也没有资格去挑傅停雪的刺。
因为顾识殊在回忆中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傅停雪也算不上有什么防备之心。
对方若是忽然出剑冲着他要害,他至少也会落得个元气大伤的下场。
顾识殊还在思考自己的下意识松懈,傅停雪却忽然对他笑了。
“什么?”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靠着墙坐在地上的仙尊就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襟,借力般稍微向前倾,随后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一丝发向后挑。
他很少笑,虽然笑意很浅,但还是像桃花落于雪上,淡色的瞳孔被点亮。
冰冷纤细的指节碰到了顾识殊的耳朵。
“你的头发也乱了。”
这是反将一军。
顾识殊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又在对方的手触上自己的头发那一刻手中下意识地预备好了一个致人死地的招式。
魔气在他的手中回转,暴戾狠毒,嘶嘶地要腐蚀敌人的性命。
随后他反应过来。
顾识殊叹了口气,致人于死地的杀招就消湮无踪。
“说点正事吧,”
他蹲下来,和傅停雪的视线齐平,
“若是今晚顺利,沈念应该会放弃妖皇,转投我这里,唔,我们已经差不多把他逼到极限了。”
“嗯,而后魔尊打算怎么办?”
其实今天晚上的事情解决,沈念就不必留了。
但是纵使顾识殊使沈念的两个攻略对象都对他死心,他却隐约觉得还不够。
早些时候他也询问过黑书,最近天道意外沉默得惊人,顾识殊敲它后也爱答不理,最后才扭扭捏捏地在书页上印上了解释的话语。
倒也不能怪它。
如果说顾识殊需要应对的目标是沈念和两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倒霉蛋,那么天道的对手就是隐没在沈念后台的系统。
照它的说法,这些日子它一直在暗中寻找系统的破绽,这个侵入世界的寄生虫,来这里必然有它的目标,也有它要得到的东西。
魔尊若有所思。
的确,若只看沈念的行为,可以说是蠢笨。他被系统要求攻略反派,自己利用万人迷光环得到了许多的宠爱,整件事情看上去简单得一眼就能望穿,但细思起来却多有蹊跷。
还有莫名其妙的“夺舍”。
顾识殊于是敲敲黑书,问它如今进度怎么样,有没有把握连着系统一网打尽。
天道沉默了。
这就是不太行的意思,且它恼羞成怒,又开始不理人了。
顾识殊也就放着它去折腾。
只是,天道最开始的请求是“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进而摆脱万人迷光环的影响。
所以,或许他和傅停雪要完成的还要更多。
想到这里,他稍微更靠近了傅停雪一点,随后笑着说:
“仙尊还得帮我一个忙……”
*
从地牢走出来,外面的世界天色已黯,浮云滚动着,就像在酝酿一场不怀好意的阴谋。
阴谋的中心此时一无所知,并不觉得自己马上要深陷其中。
妖皇刚刚欣赏了傅停雪落魄的样子。
仙尊身上的伤显得比上次见他要更加狼狈苦痛,但他的脊背依旧是挺直的,可以看出他的神智依旧清明。
这样的人用来折磨,才有成就感。
乌苏对顾识殊的言而有信还算满意,他甚至想要当场在仙尊身上再添上几道新的伤疤,却被魔尊黑沉的瞳孔逼退。
顾识殊伸手拦住他,像是漫不经心,又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妖皇就连这一时半会也等不了么——我可没有急着去把你的麒麟骨抢来。”
没错,乌苏定了定心神,待会的晚宴结束再来也不迟。
魔尊是一个精明的对手,他不能总是暴露自己的不足。
想到这里,乌苏咧开嘴,冲着傅停雪露出一个阴暗恶毒的笑容,似乎还对着他比了口型,总之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傅停雪连头也不抬,并不理他。
乌苏又暗暗骂了一句,他宣称他会揪着傅停雪的头发,逼着他看清这个折磨自己的仇人,看他还怎么傲。
顾识殊忽然在这个时候不应景地想到那一截霜白的脖颈,还有他的手触碰到对方头发的触感。仙人的头发轻若云雾,和他的人一样,也微微发凉。
他的头发一般收拾得很好,他一般很干净。
这些景象浮在他的脑中,他忍不住转过头对乌苏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
若是细看,笑意不及眼底,甚至流露出一种对他所言所语的漠然,和魔尊看待那些被他杀死过得敌人一无二致。
妖皇还沉浸在他的想象中,对顾识殊的表情并不是很在意。
顾识殊颇有耐心地等了他一会,才提出是时候离开的要求。
马上要大仇得报,仅仅只差了一场宴席,妖皇说服自己不必吝惜于一时一刻;况且魔宫的宴席也令人心向往之,顾识殊作为魔主,他的安排一向大方。
顾识殊承诺他,从今晚宴席结束算起,傅停雪就交给他处置。
*
真可惜。
顾识殊随意地想着,却不真正为任何一个人感到惋惜。
毕竟,接下来的好戏,他是幕后真正的推手。
坐在高高的殿上,魔宫之中再次一片辉煌,处处是珍贵的物品和谈笑的侍人。触目所及,膨胀的欲望和得到满足的欢欣闪烁在馥郁的酒液中,投射在妖皇的眼睛里。
而他们的魔主向下看,眼睫遮住了瞳孔,眼中只有一片冷刃般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