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再度东升西落，喧嚷的假日也迎来尾声。

三个少年少女窝在酒店里看完了大赛颁奖礼的转播。聚光灯下的市长身佩戴斜肩绶带，胸前的珐琅宝石金属奖章熠熠夺目。女市长面对聚光灯与话筒，显得容光焕发：

“比赛圆满结束了，但属于这座城市的狂欢永远不会落幕，而我们联合政府也会汲取教训，整顿威胁市民安全的街头帮派，同时出台更多针对外来移民的福利政策……”

响亮的爆破声盖过了市长雄心壮志的演说，散兵挤破薯片包装袋，神色淡漠地拿出一片后递给埃列什基伽尔。

接收到其余人的目光后，散兵解释道：“这些话和老潘乔画的大饼差不了几个字。”

事到如今，他也可以毫无逃避地直视冠冕堂皇背后的人心了。

埃列什基伽尔默然，她安静地咔嚓咔嚓嚼着海盐味薯片，吃到最后倾斜袋子，把碎屑都倒进手心，盯着忽然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给师父等人的纪念品整齐码在一旁的柜子上，除了最负盛名的龙舌兰酒，还有出于恶趣味买的夏威夷花衬衫和太阳镜。

至于有着当地巫术特色的辟邪饰品和首饰，当然是为胡堂主准备的。旁边胡乱堆着大赛亚军的奖杯奖品，无人问津。

“我们也没有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了。”水月无所事事地抱着膝盖，歪头靠在沙发抱枕上，“虽然看过了许多演出和电影，可是……”

“变得无聊了。”修勾在床上打了滚说。

屋子一时陷入寂静，只能听到电视机里的吵闹声响。

“罗德岛。”埃列什基伽尔忽然说，“要一起去那里看看吗？”

散兵问：“那到底是什么组织？”

“是传闻中满世界乱跑、秘密策划大阴谋的黑心医疗公司。”

“是从制药企业莫名其妙进化成国际武装力量的组织。”

埃列什基伽尔和修勾异口同声道。

“陈姐姐他们很照顾我，是好人。”水月说。

修勾：“而且非常能打。”

埃列什基伽尔：“没错，有些医疗人员更是强到离谱。比如极境的女主人。”

散兵露出微妙的神情。

他幽幽地说：“除去好人，这些用来描述至冬国执行官也没什么违和感。”

“所以你要不要去，呃，体会下不同的企业文化？”

“喏，这是罗德岛的官方网站界面。”水月贴心地递过来联网设备。

“谢谢。”散兵接过，手指滑动触屏界面。背后的埃列什基伽尔和修勾恢复活力，在兴奋地畅想未来：

“我想深海猎人们了！上次行动的庆功会没参加，我要看歌蕾蒂娅跳舞！”

“这次去罗德岛，一定要收M3做我的小弟！”

一旁的水月在听到某个名字后不易察觉地瑟缩，被散兵尽收眼底。

两天后，他们跟随干员们一同起身前往罗德岛。

而在同一时刻，罗德岛本舰的会议室反锁，空荡荡的长桌前仅坐着三人。

阿米娅的额前沁出细汗，闻所未闻的荒诞事件令这位年少的领导人有些手足无措，两手交握，艰涩地开口道：

“博士，凯尔希医生……我想，我们不能对棘手的问题放任不管，就如我们一直以来的做法一样。”

头戴严实面罩的博士两手揣在兜里，点头赞同。

与此同时大脑内高速转动如同四处迸散的激流。抽屉里的泡面还有几种口味？为了健康今天姑且吃点清淡的；过两天银灰就要来岛上，上次那盘平局的棋是怎么下的来着，让我重新复盘一遍……在多索雷斯新建救助站的成本要比卡西米尔划算多了，接下来派驻更熟悉当地的干员吧，米格鲁？

“但是时空因果紊乱的后果不可预估，我不认为接纳他们进入罗德岛是明智的选择。”凯尔希冷淡地说道。

“可是邀请早就发出了哎，现在再发人事调动的通知来不及了。”博士说，“我确实有点好奇等你去伊比利亚时会不会碰见另一个她。”

凯尔希轻轻摇了摇头。

事实上，除去这些风险与悖论，她的心中存有另一个原因，以至于她宁愿放弃以情报改变未来的选择。

那晚不甚流畅的电流声中，她听到那位少女的陈词：

这次行动改变了我的命运，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只有和亲人重逢的重要性能与他们的相遇相提并论。他们教会我“伟大”，教会我使命与牺牲，因为有他们，我才会相信奇迹，才会相信这片大地充满未来。

倘若时间线变动，少女珍视的相遇是否会在因果变动中碾压粉碎以至消失，这份信念是否也会泯然无踪。

——奇迹何等脆弱。

这是比“完美”更难寻得的事物。完美尚且可以利用精准的尺度与评价体系不断衡量，进而凭借技术力趋近；而奇迹注定是浩如汪洋中的细微概率恰好交叠，是暴风雨中一吹即散的纤毫蛛丝恰好环环相扣而转瞬即逝。

这也是她为之而奔走的微弱的希望。

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而死去，大地苍茫而不仁。对于短暂如蜉蝣的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刹那的耀眼何等可贵。而这光芒或许会如埋下的火种，产生当事人可能都未觉察的久远影响。黑暗之中，火光唤醒的力量或许比想象中更为广远和庞大。

如果夺走，实在太过残忍了。

“的确，铸铁发回的照片的确证明是我的亲笔信，但此次任务似乎超乎想象地凶险。”凯尔希严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博士，“任何变动恐怕都会引起未知的灾难。博士，收起你希望通过她直接得到最简便方案的想法。”

啧啧，被看透了。博士摸摸鼻子，就听到阿米娅犹豫地开口：

“凯尔希医生，从你的描述来看，这位术士小姐游离在异世界之间，似乎并不打算为任何一方效力，因此即使是临时人事调动也要评估对方是否服从的概率……”

“其实目前唯一的风险就是她与深海猎人接触。”博士说。

“换言之，即使让她进入本舰也无所谓，而我确实不想放弃和这样奇异的人物见面的机会。我们只要想办法避免深海猎人们与她照面不就行了？”

阿米娅豁然开朗：“博士说的有道理，可是这要怎么做到？”

博士改变了懒散的坐姿，双手放在了桌上，声音低沉：

“我知道在维多利亚的一些工厂，不同车间班次的工人可能直到退休都不会碰面。”

“原因无他，为了保证效率，他们的工作与少得可怜的休闲时间彼此错开。同样，繁重工作使然，他们也没有闲暇去结交新朋友。”

凯尔希的眼神由凝重到震惊鄙夷再到麻木，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同事。

这番话倘若被新入职的小干员听到，一定会吓得卷铺盖哭着辞职跑路吧。

“阿米娅，拜托你调出一个月内的所有术士干员外勤任务，通知这些小队队长接下来会有新人加入。”

“还有办公室、贸易站和联络室的排班。”博士竖起一根手指，“务必将她自由活动的时间减少至零。”

“至于休息时间，”博士摩挲着下巴，深思熟虑后说：“最新科学研究表明，工作劳动间隙的短时间睡眠某种程度上可以代替整夜的深睡，所以可以算在通勤路上……”

“博士！！”

小兔子的咆哮伴着红光几乎要掀翻会议室的天花板。

“007！是会！遭天谴的！！！”

尘沙中的长途跋涉后，眼前的景象格外振奋人心。

“这就是罗德岛吗？”

埃列什基伽尔走出车外，面对眼前庞然的钢铁巨兽情不自禁睁大眼睛。

厚重光滑的金属表面，即使炽烈的阳光似乎也不能改变它的冰冷。移动城市庞大到近乎于陆上驱逐舰，空无一人的甲板和坚固的金属外壳隔绝了巨兽腹部，让人难以猜测其中如何运转，承载了多少功能。

“帅啊。”她喃喃道。

……不知道造价如何，要是老爹看到，肯定会直接拍板就是天价也要买下吧。

……好吧，其实她也有那么一丝心动。

踏入舰内，就见到棕色马尾辫的兔耳少女迎了上来。

“你们好，我叫阿米娅，是罗德岛的最高领导人。接下来请四位和医疗部的同事一起去做身体检查吧。”

意思就是说提前和凯尔希通过气了？埃列什基伽尔点点头，阿米娅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茫然地低头看着少女戴着十枚指环的双手，抬头看见阿米娅目光如炬：

“我们真的不是黑心企业。如果发觉工作负担影响到身体健康，请务必及时请假休息。”

“还有，我们真的不是黑心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