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埃列什基伽尔并没有看到散兵的身影。狭小窗户的阳光照射在桌上玻璃的相框上,她走上前查看,照片上是昨晚见过的埃内斯特,一个身着军装的白发苍苍老人和乌发的内向女孩。
修勾被她起床的动静吵醒,它用爪子抹抹脸,像猫咪一样拱起后背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从沙发软垫上精力充沛地蹦跶两下:“今天早上吃什么,埃列什基伽尔?”
埃列什基伽尔从背包拿出之前做的三明治给它,看着昨晚少年留在床铺上的浅浅软窝,“你有看到散兵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黎明的日光涂抹在尚未醒来的灰白街道上,她小心绕开宿醉在街头的烂醉如泥酒鬼和被赌场踢出来哀嚎的赌徒,慢慢沿着来时的街道走去。
灰白的海鸥从头顶你追我赶,落在市区附近捡拾倾倒的水果和残羹冷炙。她看到黛色短发的少年背对着她站在堤坝上,换了身她没见过的清爽简洁夏装。
笛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盘旋的飞鸟在空中四散,灰白鸟羽凋零飘飞。
她驻足片刻才向对方走去,不料一接近,少年就立刻把笛子从口唇边拿下来,凶巴巴道:“干嘛?”
“我才要问你干嘛。”晴朗的海滩风光给了埃列什基伽尔理直气壮的气魄,“怎么,难道在你心里一首曲子还不如我值得欣赏吗?”
“少、少胡说八道了!”散兵顿时涨红脸,“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恰好觉得面前糟糕的景色配不上我的吹奏罢了,哼!”
埃列什基伽尔看向眼前堤坝下平稳的水波,看上去远远不如视野尽头的蔚蓝色外海纯净。工作人员正拖着缆绳,将水上小艇一类的小型载具和游玩项目收到岸上。沙滩的清洁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很快要迎来新一天的密集游客。一座洁白的豪华游艇像一座浮岛般漂浮在呈现肮脏灰调的水中,船头还有一个纯金的犬头雕塑。
确实比不上富豪青睐的私人岛屿。埃列什基伽尔正要出言赞同这环境不尽如人意,却听见少年别扭地说:
“只是故乡很少见到这样晴朗的日子,所以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埃列什基伽尔:……说了半天还是挺高兴嘛。真是的,小小年纪干嘛这么戒备心重。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埃内斯托说,打工是来钱最快的办法。”
“你不会真信那个狗耳朵的家伙吧??”散兵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好极啦,那你快抓紧去抱他的大腿,被卖了可别找我哭啊。”
“不许你歧视佩洛,当然歧视别的种族也不行。”
“你不会真以为一个背地里走私武器的商贸部官员是什么正人君子吧?”散兵嗤之以鼻,“你知不知道昨晚那家伙打开前门拆卸了两箱弹药外加枪械?哦,我忘了,你睡得连雷霆神威降下都叫不醒啦。”
埃列什基伽尔默然无语,虽然对方的意思是提醒,但她无比后悔昨晚没有霸占床铺反而谦让睡了沙发。
应该起来半夜把这个小子扔进后院水井的。
“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说话的当儿她从内心发誓,如果他再敢阴阳怪气就猛踢他的屁股。
“多索雷斯大奖赛。哪怕是海选阶段,只要能拿到名次就可以得到数量不等的奖金。”
埃列什基伽尔愣了愣:“你打算参加什么?”
两人停下了脚步,透过街边落地的玻璃窗,可以清晰看到卖泳具的店家正打开电视,轮播着活动广告:
“多索雷斯极限大奖赛的海选阶段进入倒计时第三天!昨天晚上,大胃王比赛的冠军出现了!来自东国的少年将以单人的形式进入正式赛阶段,参与最终大奖的角逐!目前只有两场比赛悬而未决——”
“呃……才艺选秀和海选大乱斗?”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场大赛兼具了竞技性和观赏性,来的路上我听到有人已经讨论往哪支队伍下注了。”散兵冷静地说道,“我不想抛头露面,干脆拿了奖金自动晋级后退赛好了。”
埃列什基伽尔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好胜心强的类型。”
“哼,人类的虚荣之心无理至极;高贵如我,怎么可能委身于烂泥中与他们争抢。我只会在旁对你指点一二,就能保证奖金到手了。”
“指点什么?”埃列什基伽尔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然是,舞蹈。”少年高傲地抬起下巴,眼眸闪过在擅长领域特有的志在必得,“我曾登台作歌舞伎,也曾反串扮红妆。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观众想看到什么,就算是笨蛋只要听从我的指导也能轻松胜出……”
“你这个笨蛋!大笨蛋!”
埃列什基伽尔用手扇扇脸上的汗珠,望着暴跳如雷气的鸭子一样的少年不明所以。
“你真的是女人吗?你就是块木头,教了这么多遍也该开窍了!”
“……多大点事。其实只要你在前面做,我也能跟着完整地跳一遍。”
“没有我在前面演示,你第二节就跳错了!而且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是神态不对!你跳舞就像抡大剑!”
埃列什基伽尔微妙地挑眉,“在我老家,打架确实算一种艺术。”
“……你就不能跳舞的时候更柔美一点、眼神更妩媚一点吗?就当是为了演出效果!”
说罢,他深呼吸两口,换上娴静哀婉的神态,轻飘飘地朝一旁抛去一个宛如秋波的眼神,让人顿时酥了半边骨头。一个过路的男人看直了眼,咣当一声撞上电线杆。
散兵跳起来,差点飚出一串优美的脏话,埃列什基伽尔眼疾手快抓住他,向墙角使了使眼色:“别当着小孩子的面骂人。”
两人看向那座简陋的棚屋,几个晒黑的小孩正探头探脑,看上去偷看他们很久了。被发现了也不怕生,一个编着好几束小辫的花裙子小女孩拿着点心跑过来,伸长手臂给他们:
“哥哥姐姐真好看!你们练习好辛苦,这是妈妈给我做的甜食,给你们吃!”
埃列什基伽尔愣了愣,注视着手中像甜甜圈一样的油炸面团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啊,好心的小姑娘。”
散兵蹲下来,眼角眉梢带着她前所未见的温和笑意,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你家里住这里吗?”
“我和爸爸妈妈从哥伦比亚来的。”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爸爸把家里的钱都赌输后跑了,妈妈现在在城外生产咖啡的工厂里挣钱生活。这里每天有好多小朋友陪我玩,我一点也不想回家。”
紫发少年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你们……没想过离开这座城市吗?”
小女孩睁大眼睛:“哥哥你说什么啊,这附近只有多索雷斯又大又热闹,其他地方三天两头都在打仗,连饭都吃不饱。我和爸爸妈妈也因为这里是最棒的度假城市才来的,能够一辈子留在这里太好了。”
少年的瞳孔微微放大,小女孩有点奇怪地看着他,转头跑去和玩伴们玩耍游戏。
他站在太阳光下,一言不发,眉眼笼罩着深深的阴影。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
埃列什基伽尔咽下最后一口甜食,有点噎,但热量很快就缓解了疲惫的状态。她来到他身边出言安慰道:“其实你想想看,这样自给自足也不算太差。”
“身为掌权者却对国土的疾苦无动于衷,转而修建起声色犬马的胜地……你觉得这不算差?”
埃列什基伽尔看着他的眼睛:“话不能一概而论。你知道吗,这个国家经历了长达百年的殖民和军阀混战,目前两个强国和本土人的政权仍三足鼎立,这座城市的市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从无到有建立起这座世界级的□□市。”
“左右逢源之流罢了。”少年冷哼一声。
“我倒觉得不止如此。说实话,虽然还没见面,但这位市长的作风我很喜欢。无休止的战争不能解决的问题就用战争以外的手段解决,算是相当聪明的做法。”
“……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埃内斯托桌上有本《多索雷斯:娱乐至上与狂欢》,讲这里近代史的。早上醒得早就翻了翻。”埃列什基伽尔舔舔沾着砂糖粒的手指,“他私下里应该读了很多遍,页脚都快磨圆了。”
“……原来是这样。”他正要说什么,忽而涨红脸:“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你的点心不吃可以给我。”埃列什基伽尔厚着脸皮说。
“你想的美!”少年大怒,瞪圆眼睛狠狠把糖油混合物塞进嘴里大口咽下,差点噎地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