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厚重,却意外温暖。
【龙宫米娅】
她缓缓被积雪覆盖,赤着手足蜷缩在空茫的雪地中,厚厚的冰层开始成型,形成了一个如蛋壳一般的冰壳,将风,光,声隔绝在外。
谁人的星象盘上,星光的鹫破壳而出。
——
阳光很温暖,柔和的撒进一间朦胧的,气息温软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奶油的香味,和葡萄酒的醇厚味道,甚至都能嗅到一些木制家具的木香味。
黑发,黑眼的女人,高挑,放松。
她坐在房子中央的一张桌子旁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看着桌子,双眼混沌无光,这是一张谁也不认识的脸,就像她即将被抹去的过去一样毫无意义,在她对面是桌子,接着是对面的另一张空着的椅子。
“你想喝些什么吗?”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屋子的边缘响起。
随着瓷杯碰撞和液体倾倒的声音,以及什么扑通扑通落进杯子的响声后。
热巧克力的香味慢慢爬过来。
黑发黑眼的女人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回应。
于是出声询问的那个人开始走近,她的脚步声踩在木质地板上,是皮鞋跟碰撞的声音,一步一步走进,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出金色,这个拥有火一般头发和宝石一样透彻的绿眼睛的女人拉开了另一边的椅子,在黑发女人的注视下坐了下来。
“……我不觉得这种地方会有热巧克力。”
黑发女人出声了。
她的声音和红发女人不一样,是冷淡而微哑的,并不愉快。
“你的声音和你一样。”红发女人却笑起来,她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对着黑发女人伸出手,那只手柔软而干燥“我是米妮拉,出生在蒙德的调酒师米妮拉。”
“你好,我很高兴能见到你——另一个我。”
——
墙角的的影子发出猫叫。
黑发的女人抬起眼来看着米妮拉,而米妮拉微笑着,等着对方开口与她说话,在那双温柔的双眼注视下,女人动了动嘴。
“我没有珍惜你女儿的身体。”
“我还夺取了她。”
“米妮拉,你不愤怒吗?”
米妮拉的笑容稍稍减轻了一些,她垂下眼去,一时间空气略略沉重,悲伤漫上心头,两个人同时落下泪来。
米妮拉的右眼流出清澈的泪水。
女人的左眼流出混浊的眼泪。
两滴泪落到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在这声之后,米妮拉又笑起来。
“看啊,你也很喜欢她吧,那个孩子多么可爱。”
“………那个孩子敢闯进雷暴,多么愚蠢。”
黑发黑眼的女人并不顺着米妮拉的话,在这里她几乎完全体现出了另一面灵魂的冷漠刻薄,她与米妮拉同源,却完全不一样,就像圆形阴阳的两极,彻底互补,完全不同。
“我们的交谈还会有一会,你想我怎么称呼你呢?”
女人想了一会,摇摇头。
“被抹掉了,你想叫什么叫什么吧。”
“完全都忘掉了吗?”
女人又摇摇头。
“我觉得米娅是个好名字,不是吗?”
米妮拉向前倾身体,用她的手去抚摸了女人的头发和脸颊,这个行为让女人条件反射躲了一下,没人这么亲密对待过她,这个反应让米妮拉选择直接起身离开自己的椅子。
她拥抱了她。
灵魂深处似乎叹出一口气。
椅子似乎消失了,而米妮拉则在她身边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个人就像生来一体那样坐在一起。
“你很恐惧你的过去被抹去吗?”
“……怎么会不恐惧呢。”
“那么,告诉另一个你,告诉名为米妮拉的我如何?”
女人愣了一下。
米妮拉则是拿过她的手,摩挲上面的皮肤——女人的手要比米妮拉大一点,粗糙一点,看上去是一双已经经历颇多的,漂亮坚韧的手,属于在自己死去并了解许多后,一直都想见到自己灵魂的另一半的手。
“告诉你有什么用处?”
黑发黑眼的女人有些生气和失落,不过她生气并不是因为米妮拉的话语,但是手却被对方快速拉起——就像米妮拉帮助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那样。
“因为死去的人不会再死了。”
红发的她说道“提瓦特的地脉总是记载一切不是吗,包括轮转至此的记忆,他们抹除你的记忆,但他抹除不了我的。”
“——我因你而存在,我因你而出现在此,你所要做的是与所有人为敌。”
“当没人愿意帮助你时,我还在这里,还有名为米妮拉的另一个你在这里,哪怕这样对你来说并没有太大帮助,但是我还是想帮你。”
米妮拉的双眼透亮,认真的注视着她。
“你记不住的,我来替你铭记。”
“因为我就是你。”
女人呆愣了许久,那张冷淡阴沉的脸在片刻之后染上了一点点微薄的笑意,她将自己的额头与米妮拉的额头相贴,在彼此的气息中,她将残余的记忆交给了米妮拉,就像把秘密锁进心中的深处。
“我倒是没想过,在另一个自己身上得到完全的支持。”
“我愿意相信你,就像相信我一样。”
她哑然失笑。
“好奇怪,对我来说,只有自己可以信任吗——”女人停顿了一会,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不过,只有自己也足够了。”
良久之后,陷入沉思的米妮拉回过神来,她对得到的记忆有些惊讶,她同情的看了女人一眼,又垂下眼。
“你的那位母亲……”
“很恐怖,对吗?”
米妮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好像记忆里面的那些鞭子打在自己身上一样,而女人则变得从容起来,并且完全放松下来,像是将重物分担与他人的旅者一样快速躺倒下来。
就像躺在棉花上一样,她想。
但是从没如此轻松过。
“米妮拉,在那边,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缺乏了一些感情,医生说我得了病,但是母亲没钱治疗,于是她用了自己办法,希望我成为一个【正常人】”
“那是因为缺少了我。”
米妮拉马上说道,她天生的同理心,善良与热情不允许她不去安慰她的另一半灵魂“那不是病,你只是不完整。”
女人笑了一下。
米妮拉在她身边躺下,继续拉着女人的手。
“……如你所见,我的母亲用暴力训练了我,鞭子,罚站,棍子,所以我最怕的东西慢慢就不是疼痛了。”女人说到这里,开玩笑一样吐槽道——
“被杀死很多次了我没哭着逃走也算她的功劳了,看起来还挺成功?”
米妮拉没笑,她又拥抱了她。
这就像安抚一样的拥抱让女人想起她们的另外的部分——阿尔斯特。
“躲在这里吧。”
米妮拉说。
“轮转者的宿命无穷无尽,在他们刻意的操纵下我们都只是循环的工具,如果实在无法走下去,躲在地脉中就可以了。”
“但是那样没法解脱吧。”
“……”
“我知道他们说你是最成功的轮转者,因为这个,所以你要走下去吗?”米妮拉问,她的表情变得同情而悲哀。
“他们是谁?”
“——鸠琉恩,狼,戴面具的人,成千上万的冤魂,还有许多影子。”
女人停顿了,她变得有些僵硬,侧过身子来,像是寻找依靠一样也回握了握米妮拉的手,像是说服自己一样的喃喃“因为存档的时间能力吧,我没法真的死去,所以只能我来做吧。”
米妮拉皱着眉头“……这不公平。”
“那种能力他们以前是没有的,就算他们是魔神也不可能突然拥有那个能力。”
“没有吗?”
“没有。”
女人坐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果【最成功】的我是建立在我所拿到的记忆,等级,得到的双眼,以及两个魔神的暗中帮助上的话……”
“那我更要走下去,走到底才对。”
这个女人,她的双眼混沌黑沉,可是却浮现出米妮拉无法理解的神色。
“轮转成功的关键不是我,而是我不死。”
“我得走到底。”
这是为了她,他们——所有过去和未来的轮转者,无论如何她也得走下去,哪怕只是为了不被无数次的杀死,不被奇怪的魔神玩弄在股掌,不被无形的契约束缚,走的比任何人更多,更远,知道的更多,这样才能……
才可能彻底解脱这种可悲的命运。
米妮拉感知到了这种情感,她几乎是惊愕的看着黑发黑眼的另一个她。
米妮拉没有得到的那些特质。
反叛,冷漠,果断,自私,恐惧。
以及这些特质被交融,被揉炼出的恐怖的愤怒,就像深海无声的火山,在无尽的未知中积蓄着自己的力量,藏在那愤怒之后的——
那是阿尔斯特为【米娅】留下的特质。
那是【神明的仁慈】
人魂的眼前。
黑发的女人仿若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在恍惚的记忆中,在黑色的海浪与白色的冰川上,那个从地底岩浆里爬出的幼小的黑发女神——她抬起自己的手,伸向海面之上,海流形成巨大的漩涡,发出被海压压抑后暴怒的声音,她为自己大声怒吼,狠命锤击海底引发无尽的振动,就像困兽一般撕裂目之所及的生命。
上不去,上不去,彼时世间无限蛮荒。
神明的怒吼撕开万米海水。
成神,成神。
天空于是降下权能,种进她的胸中,而当她终于爬上陆地时,将自己最初的眷属甩在身后时,俯视着苦苦求生的,脆弱的陆上众生向自己恐惧跪拜时,撕裂猛兽的身体并注视它奄奄一息时——
神明露出了与她一样的表情。
【愿我的仁慈,远胜过我的怒火】
恍惚中,米妮拉的身形时隐时现。
这位善良的半魂,神明那二分之一的人魂居然双眼都在流泪,她泪流满面,身后影影绰绰的浮现了许多不尽相同的人影,其中也有山下奈美的面容,他们散发出浅黄色,几乎浅金的光晕。
红发的米妮拉,她的红发翻卷而起,竟生出圣洁之感,在那一瞬间,他们全心臣服,全心感恩。
“铭记你,我们将永恒铭记你,以至此所有轮转者,污秽与轮转之神的人魂起誓——”
“我们的手足,我们的血中之血,我们不灭的救赎者。”
”我们的——人中之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