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这日,天空灰暗,寒风萧萧,临近傍晚,竟是飘飘扬扬下起了雪。
雷哲撑着伞,遮在了李绍的头顶,李绍却是挥手制止,他就站在梅园里,看着红梅白梅竞相绽放,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人的音容笑貌。
“既得今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李绍嘴里念念有词,思绪却飘向远方,半晌,他转头问雷哲:“你说,玉清寺这时节,是不是也在下雪?”
玉清寺是大周圣寺,就坐落在京郊,如今京城漫天飞雪,那京郊想必也是如此。
雷哲察觉圣意,斟酌着说:“皇上既然如此牵挂,何不亲自去看看?”
李绍叹了口气,眸中情绪复杂:“以前,朕见咫尺天涯四字,只觉得荒诞。近在咫尺的人,怎会有远在天涯之感。后来朕才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是,她不会原谅朕了。”
雷哲见李绍话中有伤感之意,知道李绍对那一位仍是念念不忘。
虽然宫中旧人,都知这是李绍的禁忌,不敢轻易提及,可雷哲心里明白,越是怕人提及,才越是放不下。
好在,李绍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道:“今日也算是小年,摆驾长春宫。”
因着风雪的缘故,次日一早,皇后免了六宫请安,谢瑶本想睡个懒觉,奈何天色微亮,青枝就进来禀报道:“小主,安嫔身边的紫萝来了,说是让小主过去一趟。”
谢瑶睁开眼,一大清早,就这般折腾人,安嫔怀着身孕,起这么早做什么,连累自己也不能睡个好觉。
安嫔是主位,既然派人来请,谢瑶自不可能拖延,只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过温水浸过的毛巾,擦了把脸,然后由青枝服侍着起身。
等到谢瑶赶到主殿,发现李选侍早就坐在殿内,她便知道,安嫔今日又要给她难堪了。
果然,等谢瑶行过礼,安嫔便皱着眉斥责道:“婉美人是不是有些目无尊卑,皇后免了各宫请安,是怕雪路难行,怎么,你与本宫同住琼华宫,就这么几步路,也走不动了?”
安嫔向来喜欢拿宫规说事,谢瑶对此司空见惯,再次行礼道:“嫔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安嫔冷哼一声,淡淡道:“罢了,你一贯嚣张,本宫也懒得说你。今日让你过来,是有一事,不知婉美人敢不敢应承?”
谢瑶抬起头,一副恭谨姿态:“不知娘娘有何事,若嫔妾能做到,自然尽心尽力。”
安嫔扬起眉,轻笑道:“日前,你说流霜粗笨,想带回去教导,本宫未允。后来,本宫又观察数日,发现流霜果真不堪大用,故而,本宫想让你带她回去,你可愿意?”
谢瑶脸上明显浮出欣喜之色,似乎没料到安嫔竟会这般好心,忙忙道:“嫔妾愿意。”
“来人,把流霜抬出来。”安嫔脸上笑意更深,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得意。
谢瑶喜悦的神色有些僵住,她听到“抬出来”三个字便预感不妙,等到两个太监抬着一块木板出来,她下意识的捂住嘴,大惊失色,因为木板上,赫然躺着流霜,只是她全身红疹,面目可怖。
谢瑶急忙看向安嫔,眼中透着质疑:“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流霜怎么会如此?”
安嫔斜睨着谢瑶,不以为意道:“生而为人,哪有不生病的呢。不知怎的,流霜突然就起了满身的红疹,她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万一此病传染,祸及本宫,岂不是麻烦。”
“本宫想着,这样的奴才是留不得了,本想打发出去由得她自生自灭。只是,流霜到底是本宫向你讨要的,倘若人死了,你硬要说是本宫害死的,本宫岂不是无端背了黑锅。”
“想来婉美人心善,定不舍得让流霜就这么死了,不如带回去,给她好生医治,若能侥幸救活,也是她的造化。”
李选侍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婉美人纯厚善良,刚才还振振有词,说愿意带流霜回去,这会子,若是因着流霜生病,就不管不顾,岂不是让流霜心寒。外人也会以为婉美人装模作样,表面宽厚仁德,实则铁石心肠。”
谢瑶冷眼看向李选侍,语气有些冷:“李选侍,我可曾说过,不带流霜回去?我和娘娘说话,你在这里嚼什么舌。李选侍因为言语有失,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吗,竟如此不长记性。”
李选侍似乎被谢瑶戳中痛点,脸色微红,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安嫔,安嫔却对此置之不理。
“婉美人既然肯带流霜回去,事不宜迟,这就走吧。只是婉美人救治流霜,免不得要接触,万一不慎染病,再来给本宫请安,只怕不妥,这些时日,无事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谢瑶本就不想见安嫔,见安嫔如此说,正契合了自己的心意,便道:“嫔妾遵命。”
等到流霜被送回东偏殿,两个太监便急急走了,谢瑶抬步上前,扶起流霜,眼中都带着笑意:“如今可算是回来了,也不枉我辛苦谋划一场。”
流霜对谢瑶的举动毫不意外,声音依旧沉稳:“小主那日让青枝给奴婢送药膏,奴婢便知道了小主的谋划。”
“奴婢既然懂得药理,自然知道,那盒药膏掺了一品红的汁液,一品红涂抹在寻常肌肤上,就会遍布红疹,看似严重,实则调养几日,便可无碍。”
“奴婢为了不惹人怀疑,一天只用一点,起初是手臂,后来是脖颈,等到紫萝发现的时候,奴婢故作有气无力的模样,躺在床上,不断咳嗽,假装不能起身。紫萝见奴婢性命垂危,赶忙禀报了安嫔,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青枝也在旁笑道:“小主好谋划,既然做戏就要做足,这些日子,让流霜慢慢好起来。想来安嫔经此一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动小主身边的人了。”
谢瑶淡淡笑道:“这也正是我这般行事的原因,她第一次要人,我不得不给。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往后她就算还想要人,我也有理由去皇后面前告她虐待宫人,皇后也不会帮她。”
如此安静过了几日,转眼就到了腊月廿九,各宫各殿都忙着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青枝打起帘子进来,见谢瑶坐在桌前,正在读一卷诗书,她脚步放慢了些,走到谢瑶跟前,才小声道:“小主派人打听的那件事,有消息了。”
谢瑶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诗书,神色也认真起来:“说了什么?”
青枝想了想,转身去关了房门,压低声音道:“安嫔和小主一直不和,果然根源就出在府上,奴婢听那人说,是大少爷他,他曾和安嫔私定终身。”
“什么?”谢瑶大吃一惊,虽然她曾有多种怀疑,万万没想到,安嫔竟和她哥哥有私情。
青枝觑着谢瑶的神色,语气越发的小心:“大少爷的心性,小主是知道的,见异思迁,哪里是个长情之人。”
青枝似乎觉得这话不妥,又道:“小主恕罪,奴婢只是就事论事,不是妄议主子。”
谢瑶也知道青枝说的是实情,便道:“你如实说来就好,不管说什么,我都恕你无罪。”
青枝继续道:“安嫔虽不是出身名门,当时到底也是五品官员的嫡女,既得了大少爷的许诺,便一心一意在家等着大少爷前去提亲。”
“只是没成想,大少爷不过是哄她罢了,很快,大少爷养了外室,后来又与王家订亲。”
“安嫔这才得知,痴心错付,恰逢府里老太太做寿,她也来了,找到大少爷,哭闹不休,大少爷怕她闹事,便用蒙汗药弄晕了她,关在房里。”
“当时皇上还是太子,去国公府祝寿,喝了点酒,便有了三分醉意,不知怎的,竟幸了安嫔,清醒之后,以为安嫔是蓄意勾引,便不大喜欢她。”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皇上不想闹出来,面子难看,便抬举安嫔,做了良娣。及至皇上登基,安嫔父亲已经官居三品,听说也出力不少,考虑到安嫔的家世,皇上这才封了她嫔位。”
“虽说如此,安嫔却一直不得圣宠,她曾被大少爷抛弃,自然把今日的处境,都归咎到大少爷头上,连带着也恨上了国公府每一个人,小主是国公府嫡女,又和大少爷是亲兄妹,被安嫔恨之入骨,倒也合情合理。”
谢瑶没想到,安嫔身上,竟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故事。
若换作是她,被心心念念的男子抛弃,又被一个不爱的男子玷污,被迫困于深宫,却又不得圣宠,只能苦苦煎熬着度日,心里自然会恨,恨到一定程度,必会生出报复的心思。
只是,这后宫中,不是分好坏对错的地方,胜者为王,败者则只有死路一条。
她虽对安嫔的遭遇有一丝的怜悯,却也知道,安嫔与她已经势同水火,必不能相容,那她为了自保,也为了家族利益,在必要的情况下,只能除掉安嫔,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