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也是没办法了。她心里苦啊,却又找不到人诉说。
有孕的妾室在她面前趾高气昂,丝毫没有对主母的尊重。公婆不仅没有站在她这一边,反而还劝她要大度善良。就连她的丈夫,也劝她看在未出世的孩子的面上,不要跟妾室一般见识。
仿佛她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
偌大的一个张家,她却找不到一个贴心人,就连仿佛跟她最亲近的近身丫头,人家的卖身契也是捏在婆母手里的。
随着妾室的肚皮一天天鼓起来,她心里的怨气也越积越多,苦闷无处诉说,这才想起了娘家人。
她承认,她有时候确实没把娘家放在心上。可那是她的亲人啊,她们难道不应该多体谅多包容一下吗?
“别哭了。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阿真见丁香哭得凄惨,不怎么走心地劝道。
“你不懂,你哪里懂我的苦!”丁香用手帕掩面,失声痛哭道,“你家没有妾,你又有了身孕,不像我……我要是也能怀孕,就不必吃这苦头了。”
阿真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起原主就是被丁香用花言巧语骗来借腹生子,用完就丢,压根没有姐妹情谊。
像她这种冷血自私、无情无义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妾室骑在她头上?
阿真看了丁香一眼,慢慢说道:“怕什么,她就算生十个也只是个妾,你是正妻,确实没必要跟她计较。”
丁香闻言哭声一顿,她低着头,用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残泪。
恰好这时冬喜送洗脸水进来,丁香连忙起身走过去洗漱一番,然后才走回来,在阿真身旁落座。
“唉。”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她和普通的妾不一样。她要是从丫头爬上来的,倒也好拿捏。偏偏她的娘家有名有姓,就在城里开铺子做生意的。她手里又有一笔不小的嫁妆银子,底气十足。等她生下孩子,除了没有正妻的名份,她和我相比,差在哪儿?”
阿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这位妾室并不是无依无靠的,所以丁香不敢对她动手。万一人家有个三长两短,娘家肯定会找上门问个清楚。
不像原剧情里的原主,杨家一家子都被丁香糊弄住了。张家的主子又只认孩子,压根不在乎孩子的亲娘,所以丁香才能毫无顾忌地让原主死在后宅。
阿真仔细看着丁香的脸。哪怕她刚刚重新梳洗过,戴着满头的珠翠,也遮掩不住憔悴苦闷之色。
和记忆中那个抱着妹妹生下的儿子,与丈夫亲密地坐在园子里,一脸甜蜜幸福的女人相差甚远。
许是她盯着看的时间有点长,丁香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讪笑道:“最近没睡好,气色差,让你看笑话了。”
阿真笑笑,没出声。她就喜欢看丁香的笑话,可下饭了。
“紫苏你还记得吗?就是当初我叫她过去伺候你的。她心气高,一心想做通房丫头,老天有眼,没叫她得逞,前几个月刚被配给了小厮。”
丁香突然提起紫苏,是带着些讨好的意思。她知道阿真以前受了紫苏不少气,她以为阿真会很乐意看到紫苏下场不好。
哪知阿真表情淡淡,一丝喜色都没有。
突然院门响了起来,婆子走过去开门,原来是自家主子回来了。
柳运大步流星地走进堂屋,先用视线检查了阿真一番,见她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才看向屋里另外一个女子,打招呼道:“大姐来了。”
他从小舅子荣聪的口里得知丁香来了,他知道阿真跟丁香的关系不好,于是急忙赶回家来,就怕丁香会使坏。
丁香急忙站起身,笑道:“这就是妹夫吧,果然一表人才。”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柳运,她并不关心妹妹嫁给了谁,她最在意的只有她自己。
柳运跟张嘉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如果说柳运是挺拔的松树,那么张嘉延就是细弱的瘦柳。
阿真起身迎接柳运,柳运几步上前轻轻扶着她的腰,一面小声询问:“饭后的羊乳喝了没?今天有没有不舒服的?若是有,一定要告诉我。有什么想吃的?如果家里没有,一会儿我出去买。”
“羊乳喝过了,没有哪里不舒服,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阿真脸上带着幸福的笑,轻声回道。
看着他俩旁若无人的亲密感,丁香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即便她和少爷感情最好的时候,少爷也不曾如此贴心过。少爷从小使奴唤婢,向来都是别人关心他,没有他关心别人的道理。就连家里有孕的妾室,他也不会这样细致地去询问,只有在刚得知妾室有孕时,吩咐过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然后就没有了。
柳运担心阿真站久了会不舒服,于是扶着她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下来。矮榻上摆着一张炕桌,柳运嫌它碍事,增加了自己和阿真之间的距离,于是单手拎起炕桌,放到了别处,然后才挨着阿真坐下来。
丁香内心大受震撼。这张炕桌可不轻啊,因为是用好木料做成的,足有几十斤重呢。妹夫却像拎小鸡似的,轻轻松松就把它拎走了。
丁香忍不住想,如果换成少爷,他必定是搬不动的,而且他也不会亲自动手,只会吩咐下人去做。
不管什么时候,强壮健康的男人总会让人心生好感。再加上丁香突然想到妹夫已经是杂货铺的老板了,心里的好感顿时就增加了,隐隐还有些羡慕阿真,可以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丁香自顾自坐下来,笑吟吟地问:“妹夫从哪里回来?铺子里的生意如何?”
她试着说些家常话,好拉近彼此间的关系。妾室的娘家是开铺子的,如今她的妹妹家也有铺子,谁又比谁更差呢?
要是能跟阿真修复关系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邀请他们去张家做客,好叫婆家人知道她也是有娘家的,而且娘家人还不弱,让他们以后都不敢再轻视自己。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哪料到柳运却十分冷淡,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只是淡淡地回答道:“生意还行。”
丁香面色一僵,只好转头看向阿真,试图用委屈的眼神向阿真表达她的不满。
在她看来,她和阿真是姐妹,嫡亲嫡亲的姐妹。有什么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有什么过错是不能被原谅的?
她选择性地遗忘了她曾经对阿真做过的种种,大家都是同一个爹娘,相互理解包容迁就,不是很应该的吗?
她以为只要阿真不傻,就不会拒绝她这个姐姐,毕竟她是张家的少奶奶,多了这样一门亲,对阿真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她还以为阿真发现了自己的不满,多多少少都会说妹夫两句,叫他以后待人有礼一些。
没曾想,阿真甚至比柳运更加无礼。
只见阿真笑嘻嘻道:“你今天出来也够久了,该回去了吧?我就不留你用饭了,免得你回去后被婆家人训斥。况且你家里的妾室有孕,你身为主母,是该多看顾一些,倒不是为了妾室,而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张家留后啊。”
话落,阿真还嫌这话不够风凉,又拍拍手道:“要我说,一个妾室都少了,应该多纳几个,反正张家家大业大,再多的孩子也养得起。”
丁香闻言大怒,蹭地站起身来。
还多纳几个呢,如今家里头的那个她都觉得刺眼极了。更何况就少爷那身子骨,再多几个女人,只怕他的命就要没了!
阿真假装没看见她脸上的怒容,见她站起身来,连忙喊冬喜送客,又对丁香说:“我有孕,就不送你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留下来就是讨人嫌了。丁香一言不发,大步往外走去。
柳运有些犹豫,他身为主人,又是妹夫,要不要去送一下呢?
阿真按住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丁香不配他们亲自去送,有丫头冬喜就够了!
丁香愤愤不平地走了,发誓以后再也不来了!但是还没过上半年,她又来了。
回到家,左思右想,丁香认为自己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弃跟妹妹修复关系,她现在非常需要有一门得力的亲戚站在她这一边,以借显示她身后也有人。
阿真已经大腹便便,快要临产,没耐心再跟她应酬,于是叫婆子谎称主人不在家,连门都没给她开。
于是丁香转身去了杂货铺。
柳运一看到她来了,借口要整理货物,钻进了仓库,留下荣聪在外面。
荣聪年龄虽小,但爱恨分明,直接板着脸跟丁香说这里不欢迎她,叫她不要在这里妨碍别人做生意。
丁香到底还是顾忌脸面的,只好忍着气走了。
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丁香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回婆家吗?回去干什么呢,去看丈夫与小妾一起逗弄孩子吗?他们那么亲密,亲密得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一般,倒显得自己是个外人了。
自从妾室生下孩子,虽说只是个女孩,但丁香对自己的苦难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因着这个孩子,贱妾动不动就把少爷叫到她屋里去,一去就要呆大半天。最近这几个月,少爷陪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因为这个孩子不是她生的,只要她一提出想把孩子抱过去看看,就会被那个贱妾像防贼一样防着。也不知那个贱妾在背地里吹了什么枕头风,就连少爷都很严肃地告诉她,孩子还是跟着亲娘最好,叫她以后少管孩子的事。
这是要让她在张家当一座泥菩萨啊。
更可气的是,居然还被阿真说中了。因为公婆不满意生下来的是个孙女,已经在四处相看,打算再给少爷添一个妾,好多生几个孙子。
丁香在大街上站了许久,跟着她出来的丫头也不敢提醒。
最近少奶奶地位尴尬,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也没什么脸面。平时在外边碰见妾室那边的人,为了不起争端,她们都会主动退让一步。
丁香内心茫然,又隐隐有些后悔。
她为自己贫苦的出身而感到耻辱,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结果,娘家人对她冷淡疏远。婆家又有一堆子烂事,每日劳心劳力还得不到一句好话。
到了此刻,她不知这一切是否值得。
可无论值不值得,她已经是张家少奶奶了,往后甜也好,苦也罢,她都只能继续走下去……
几年后,某天张家的下人赶来报信,说少奶奶病重垂危。
这几年张家十分热闹,张嘉延一共纳了两个妾,各自都生下好几个孩子。整日鸡飞狗跳的,丁香在日复一日的后宅争宠中逐渐憔悴,心神俱疲,一场风寒让她再也爬不起来,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见见娘家人。
杨家一个都没去,阿真也没去。
几天后,张家人上门报丧,当时阿真正陪着儿子玩耍,听说后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