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妃的床榻边,赵重阳面色绷得有些紧。
屋里兵荒马乱了一阵,这会儿大夫也被叫了进来。
“王妃为何会昏倒?”晋王厉声问道,说话间,还拿眼看看赵重阳。
大夫诊过脉,眼神闪了闪,低头回禀,“王妃乃气忽上逆,突发惊厥。”
赵重阳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云清宁。
他也是突然生出这个念头,亲自接了晋王出大牢,也是为缓和彼此关系。
姐姐说得没错,哪有什么非黑即白,他心里未必不念着晋王的好。
未料,最后搞出这场面。
云清宁一直在瞧着床榻上的病人,这时问了句,“王妃在用什么药?”
大夫不认得云清宁,不过见她衣饰华丽,想来是位贵人,恭敬回道“自是补心养血之药,如今用的是天王补心丹。” 𝙢.𝓥🅾🄳𝙏𝕎.𝙇𝘼
大夫过来之前,云清宁搭过晋王妃的脉,即使后头这位将手臂抽回去,云清宁依旧诊出,晋王妃濡弱而滑,有气虚之征,又痰饮浸渍于膈上,当是心悸。
只这天王补心丹……
“多谢皇上,臣不送了!”晋王下了逐客令。
赵重阳琢磨着,要不要说几句安慰之言,晋王却扭过头去。
一时赵重阳面上有些红,倒是云清宁说了句,“既是如此,咱们便不打扰。”
“臣之妻性情直爽,有一说一,今日冒犯长公主,本该以死谢罪,但请公主看在她风烛残年的份上,饶过她吧!”晋王这话说得悲凉,可语气里却带了一丝诘责。
“长公主所言……”赵重阳不干了。
倒是云清宁从旁边拉了他一把,“既是如此,我们不打扰了。”
“皇上,臣还有一事。”
晋王又道“到底年事已高,臣自觉一日比一日衰弱,已无力气再辅佐皇上,不日便要奏请致仕,还请皇上成全。”
赵重阳猛地看了过去。
此时到了外面,赵重阳面沉似水。
晋王在朝中根基极深,虽不能说上下皆服,却掌控了军政各部。这些日子,晋王失了自由,赵重阳已然感觉出,下面臣子无论有意无意,都显出了怠惰。此时晋王出这一招,朝堂至少会乱上一阵子。
对于赵重阳来说,海防岌岌可危之时,内里再乱一下,确实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身后有脚步声,云清宁回头看去,世子夫人出来了。
索性云清宁停住。
她正好有话要说。
“竟是将皇上与公主叨扰到这会儿,妾身深感不安。”世子夫人上来,话说得比公婆客气多了。
“夫人,晋王妃的心悸之症,有些年头了吧?”云清宁不免问道。
云清宁与晋王府交道打得不多,同晋王妃更无深交,前头觉得她有些虚肥,面色也不好,倒是方才发现,老太太身上竟有些浮肿了。
世子夫人垂下眉眼,“病是打我夫君走了那年落下,这些年药吃了不少,后头老太太说天王补心丹用得好,算算都服了好多斤了。”
“可好些?”
世子夫人摇了摇头,“王妃自己觉得好,可……”
云清宁略想了想,索性直言,“夫人,药没有用对。”
世子夫人愣了愣,正要说话,倒是有仆妇跑了出来,到了跟前禀报,“夫人,王妃醒了,让您进去。”
一时,世子夫人有些尴尬了。
自家婆婆为人,世子夫人如何不知,说一不二,还争强好胜。
今日长公主想来好心好意过来,按理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老太太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人家,后头还冷嘲热讽。
这位毕竟是长公主,被人当面骂了自个儿娘,任谁也压不住火气。
虽是不能直言,可世子夫人心里清楚,老太太又在玩装晕的招数。
“妾身恭送二位!”世子夫人只得抱歉地笑笑。
那俩口子虽是长辈,可世子夫人还是觉得,倨傲地过了头。他们不过认为,皇上年轻又根基不稳,却忘了人家终究是帝王,更忘记当年被越帝压得抬不起头时,是如何的惶惶不可终日。
云清宁快走之前,到底说了一句,“回头我让人送个方
世子夫人迟疑了半天,点了点头。
九公主医术,她也是听闻过的。只是这方子送来,只怕老太太直接就撕了。
屋里传来晋王妃的咳嗽声,显然是在催她进去。
世子夫人到底压低了声音,“他们就算再强势,到底是一对苦命人。”
这话中的无奈,让云清宁多看了世子夫人两眼。
“姐姐何必多此一举,他们不识好歹。”赵重阳到了外面愤愤不平。
云清宁却道“本是气虚之症,如今最该通阳气,大夫却用错了药,便是雪上加霜,长此以往,病人苦痛不说,只怕还危及生命。”
不免,云清宁又回头看了看。
这府中称得上通情达理的,倒是那位世子夫人,不为别的,只为她最后那句“苦命人”,云清宁也不好袖手旁观。
“尽些心意吧!”云清宁说了一句。
几日之后,无情和孙文山被叫进了御书房。
无情坐在椅子上,歪头看着眉心紧锁的赵重阳。
孙文山同样神色凝重,在御书房里来回踱着。
此刻赵重阳面前,放着两份折子。
一份是海防那头传来的邸报,海寇再次出现,并且变本加厉,又有出海打渔的百姓人财两亡。
而另一份则是来自晋王,人家言出必行,表示要甩手不干了。
两份折子同时呈上,威胁意味浓厚。
孙文山走到赵重阳跟前,“皇上,臣这就去晋王府,再试试劝一劝。”
赵重阳冷冷地道“朕再不求着他!”
他已然三进晋王府,只是希望能某人以大局为重。
然而苦口婆心的结果,晋王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晋王虽是倔强,可在大是大非之前,他还算有分寸的,皇上不必稍安勿躁。”孙文山劝道。
“他何来分寸!”赵重阳冷哼。
这几日,赵重阳好声好气,晋王得寸进尺。
比如,海防那边水军身负重责,晋王要求,粮饷须涨三成。
这倒没什么,毕竟是越国重建的首支军队,赵重阳全没犹豫地答应了。
比如,晋王当年从宗族之中挑了个孩子,搁在已故的世子名下,如今那嗣子即将成年,晋王便要为那孩子求爵位;
此事自然也可以考虑,毕竟晋王世子乃是为国而死,给予抚恤也是应当。
可再到后面,晋王提出中书省人浮于事,要裁撤几名大臣,名单都拟好,全无让赵重阳斟酌的余地;
赵重阳没有吱声。
中书省乃政权中枢,里面的人大半是晋王的人了,这会儿他还要铲除异己,太说不过去。
这就算了,后面晋王居然提出,要再送一个女孩儿进宫,这一回直接封妃。
有薛莹这个前车之鉴,赵重阳如何能答应,连敷衍都没打断,断然拒绝。
于是,晋王请辞的折子就上来了。
“这是当权臣当上瘾了,朕不吃他那一套!”
无情瞧着赵重阳,他又不是越国人,自然事不关己,还有心思玩笑,“听说晋王要给皇上送女人,人家这般诚心,皇上不如大大方方地收了?”
“他存心叵测。”赵重阳梗起脖子。
“反正后宫那么大地方,皇上不如将计就计?”
赵重阳一脸的不屑,“我才不是前头那老家伙,三宫六院的。女人太多,麻烦也就多。便是我姐夫,当初府里只有两位,不也闹得不可开交。”
在赵重阳心里,早便想好,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无情冲着赵重阳比了比大拇哥,“皇上瞧着有大智慧啊!”
赵重阳瞟过去一眼,“无情哥哥对如月姐姐一往情深,也是大智慧。”
403无情将军(2/2)
无情撇了撇嘴,他哪来什么大智慧,不过是被钓上,逃都逃不开。
孙文山叹气,“二位话题扯远了,这会儿是海防之事,需得立时解决。”
当日从海防回来,孙文山踌躇满志地上了折子。结果刚到中书省,就被打回来,确切地说,被晋王打了回来。
在孙文山的折子上,晋王还不客气地写了一句——书生空有满腹文章,何以治军? 𝓜.𝙑🄾𝓓𝙩🆆.𝙡🄰
这话中颇有几分羞辱人的意思。不过孙文山本是位好好先生,又自认无私心,倒没有在意,甚至特意求见晋王,想要当面表述一下“书生”的拙见。
不出意外,晋王先是敷衍,后头干脆不见了。
接下来,便是晋王被打进了大牢,事儿就此被耽误了。
现在的麻烦是,海防水军只听晋王号令,大战在即,主将却不干了,动摇军心不说,回头谁能带着这帮人打仗?
孙文山的心情无比急迫。
赵重阳咬紧了牙关。
晋王所要见到的,自然是他如今左右为难。
“把兵部的人叫过来商量?”无情瞧着自个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道。
赵重阳冷笑,“都是晋王的人,说不得这会儿都在晋王府议着呢!”
最让赵重阳窝火的,便是他当日查兵部,结果都投靠了晋王,难怪霍起那几个人这么恨晋王。
“皇上也去晋王府聊聊?”无情抬起眼。
这主意……出得馊。
赵重阳一拍御案,“死了张屠夫,还不吃带毛猪了,明儿我便准了他折子,把兵部的人都撤了。”
无情扑哧笑了出来,赵崇阳果然还是太嫩了。
晋王何许人也,那可是个老兵油子,这些年在离王刻意压制之下,还是把越国水军重建起来,一来是靠他多年带兵经验,二来靠的也是人脉。
这要是让他把海防平定了,再过几年,指不定越军兵强马壮,到那时,也不知算不算离王养虎为患。
倒是闹这一出,晋王颇有几分自毁长城,看来还是利欲熏心,以至忘了初衷。
“朕早就说了,要御驾亲征!”赵重阳背着手道。
无情扑哧笑了出来。
一个从没打过仗的人来个御驾亲征,还要指挥大军,那不是瞎闹吗!
到那时候,只怕离王又得考虑下一任越帝了。
“可是无情将军有什么办法?”孙文山看了过来。
无情耸了耸肩,“这是越国之事,没有本将军置喙的地方。”
倒是孙文山盯着无情,半天没说话。
孙文山平日温文尔雅,可此时眼神盯过来,还半天不挪开,无情到底憋不住,“孙先生有话直说!”
“无情将军也有好些年没打仗了吧?这刀剑总在鞘中,您就不怕生了锈。”
无情上下瞧瞧孙文山。
难不成主意打到他这儿了?
“所以?”
“我可记得,将军当日答应过,要帮咱们修筑防御工事。”
“是,本将军答应了,后头不是谁都没提吗?”
孙文山一转头,看向赵重阳。
到底是师徒,赵重阳眼睛亮了亮。他竟是忘了这一位。
“只要皇上舍得下本钱,这工事造起来,又不是难事,回头把人找过来,保你固若金汤。”
孙文这会儿干脆走过来坐到了无情旁边,坐了下来。
“孙先生,您这笑得有些不对劲。”无情翻了翻眼。
孙先生探过头,“无情将军身经百战,想当初咱们在凉州郡,也是合作过的。我还记得,凉州河一役,便是是无情将军亲自带兵,那场仗竟是在河上的。”
赵重阳一脸惊讶,干脆走过来,“难不成无情哥哥竟是连海战都成?”
无情一笑,“那不是海战。本将军也是冒着风险,最后不过险胜在气势。至今想来,我都觉得后怕。”
孙先生此时一脸琢磨。
孙先生不以为然,“当日收服凉州郡,在下不也跟过去,尽了些绵薄之力。”
无情眼珠转了转,“不可能!”
这会儿赵重阳就像抓到救命稻草,“早知道无情哥哥还有这等本事,何必还要我看人脸色!”
也是没办法,赵重阳从小在秦国长大,同无情他们混得极熟,心里从没把这位当成外人。
无情立时严肃下来,“在下没这本事,皇上高看了,我呢,就想在这越国安安稳稳地挣一份俸禄,可不是来玩命的。”
“无情将军怎么说,也是越国女婿”,孙文山又套起了近乎,“算起来就是半个越国人,若是……”
无情干脆起身,“孙先生笑话了,我如今还是光棍一个,如何成了越国的女婿?对不住,天色已晚,我回去陪儿子了!”
说着话,无情便往御书房外头走。
倒是孙文山轻轻咳了一声,随后朝望过来的赵重阳递了个眼色。
赵重阳本就是个机灵的,这会儿直接跑过去,伸手将无情拦住,“无情哥哥与如月姐姐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便是我娘也说过,您二位实在般配。”
“用得着皇上说!”无情警惕地看着赵重阳。
“不如这样,我来做媒,真不成便赐婚?”赵重阳的主意倒是冒得挺快。
“就凭这,让我替你卖命?”无情斜过去一眼,让赵重阳自个儿体会。
孙文山低头笑了笑,这会儿也走上前,“皇上这心意是对的,不过没放到点子上。”
赵重阳立时问道“那该如何?”
“无情将军乃是有大志向的,何不借着海寇试炼一下自己?”
孙文山瞧着无情那一脸的不以为然,又道“这一回,皇上打算重金求贤。”
无情的目光落到孙文山那儿,今日他才发觉,离王口中这位正人君子,也有起老奸巨滑的一面。
天色将晚,阿抚正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小木剑在耍,看到莞儿从外面进来,小跑上前,“师姐!”
云清宁抱着儿子正在边上,这会儿也瞧向莞儿,“怎么样啊?”
莞儿到了跟前,“我已然将薛莹送回晋王府,问过世子夫人,说是晋王不肯用公主开的方子。”
医者仁心,云清宁回到府里便开了一幅药方,也不过导痰汤加参、桂,让人送去世子夫人那儿。她实在看不得,大夫胡乱用药。
不过,人家不肯领心意,云清宁也是无法。
“世子夫人,薛莹之事,多谢公主周全。”莞儿又道。
下毒一案,刑部已然审结。
任芍药死不认罪,还一个劲祸水东引,可事实是,薛莹确实被蒙在鼓里。
芍药自寻死路,已然被斩立绝。
云清宁在赵重阳面前求了情,薛莹被训诫一番,便是今日,让莞儿将她送回晋王府。
这段风波,就此落了幕。
说来案子真相大白多亏了莞儿。当年偶遇,云清宁便觉得,这小丫头身上有一股常人没有的细致,倒是被如月挖掘了出来。
“你师父准备留下来,你打算何去何从?”云清宁不免问道。
“自是回魏都,那头还有倚月楼,我呢,便替师父张罗去。”
“师姐不走!”阿抚上来,抱住莞儿的腿。
云清宁不免感慨,“这日子过得未免太快,咱们小丫头也能主持大局,你师父眼光好啊,早知道我先收了你为徒!”
莞儿拍拍阿抚的头,笑道“公主饶了我,您那一身本事,不是一般人学得会的。我若是学医,指定废了。”
一时之间,云清宁被逗笑了。
“听着意思,有人想挖墙角。”无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云清宁瞅过去一眼,倒是莞儿乐呵呵地报信,“无情将军,孙先生一早过来提亲了!”
无情一脸的淡定,过来将儿子抱起,“这小丫头不会说话,他那是代本将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