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城是被安乐拍着脸弄醒的,这会儿躺在床榻上逗着女儿,眼睛却不时瞟向妆台前的云清宁,心下竟想起,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情形。
南越山那座小院里,赫连城始终没有看到她真颜,甚至竟被人误导,那个陪伴多日的女孩是云雪瑶。
直到赫连城踏进越宫,在跪了地上的人群中扫视许久,莫名地目光落在一个女孩身上。
那时的云清宁孱弱而沉默,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可视线与赫连城对上的那刻,明显闪了闪。
那会儿赫连城也是蠢极,一心想找的云雪瑶,以至于被下了一沾醉,与云清宁行了夫妻之事后,他竟是懊恼透顶。 𝕄.𝓥𝕆🅳𝙩𝓦.𝕃🄰
如今回想,若当日云雪瑶不被越帝送给魏国人,他这一生都可能与云清宁擦肩而过。
便为了越帝无意中做对了这一桩,赫连城才容他挨到寿终正寝。
“殿下无事,不要去后花园,别打扰到人家。”云清宁一边梳着头,一边叮嘱。
赫连城思路被打断,再回味云清宁这话,倒觉不对了,“当我什么人?”
云清宁回头一瞥,那意思是让赫连城自己体会。
赫连城在心里哼了一声,问骑坐在他身上的安乐,“想不想跟爹爹回秦都?”
安乐歪了歪脑袋,“娘也一起。”
“不带她!”
安乐立时嘟起了嘴。
云清宁暗笑,被赫连城看在眼里,“那就带上她。”
“还要带上外祖母,带上姑奶奶、阿植舅舅,还有如月姨姨,琓姨姨……”
安乐正想着,还要把谁带上,赫连城已被气笑了,“要不要把抚州城都搬回去?”
孩子信以为真,立时点点头。
云清宁从铜镜里投过去一记白眼。
赫连城伸手摸了摸女儿小脸,“我那么聪明的闺女,竟被养傻了!”
“有这么说孩子的?”云清宁不高兴了。
“没听明白,我在说她娘!”赫连城怼了回来。
虽然对云清宁有诸多不满,可这会儿母女俩都在眼跟前,赫连城心下痛快,连吵上几句都教人高兴。
“殿下什么时候离开?”云清宁这话,摆明了要败赫连城的好心情。
“我为什么要走,回头去问问岳母大人,她舍不舍得赶我!”
云清宁摇头,又继续梳起了头发。
赫连城心里忽地一动,抱着安乐下了床,过来拿了云清宁手里的梳子。
“又做什么?”云清宁回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安乐伸手便要抢梳子,“我给娘梳头!”
赫连城本是想试试画眉之乐,未想被孩子搅和,这会儿干脆将安乐放到云清宁腿上,问道“不如小王今日侍候王妃画眉?”
云清宁这才明白赫连城的古怪,直接瞪去了一眼。
安乐这会儿喜欢上梳子,扯着云清宁一缕头发,顾自玩得开心。赫连城早抓过眉墨,捋了袖子,真要动手了。
“公主可起来了?”香昙在外面问了一声,随手推开了门。
云清宁刚一回头,便听到那丫头“哇”叫了一声,立时跑了出去。
赫连城笑了声,“本王就这么吓人?”
云清宁趁机拿回梳子,随意挽了个髻,站起身道“殿下想来事务缠身,不如忙去吧!”
赫连城终于有些不满,“多不容易来一趟,就听你在那一个劲赶人。”
“不要爹爹走!”安乐急得直蹦。
云清宁抱着安乐走到床榻边,替她穿起了衣裙,顺带说了句心里话,“太子妃病情刚有好转,你这会儿出现,我怕惊到了她。”
“照你这么说,回头月明轩成了本王刀下之鬼,她还不得疯了。”赫连城哼了一声。
云清宁抬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昨晚是瓮中之鳖,这会儿又是刀下之鬼,赫连城这话里满是威胁。
“你想做什么?”云清宁直瞪向赫连城。
赫连城扔了眉墨,拍拍手道“把月明轩叫过来聊一聊。”
云清宁忍不住腹诽,这家伙实在诡计多端,指不定算计人什么。
赫连城也瞧过来,到底有些不悦了。
月明轩都还没过来,他这王妃就站那头去了。
“上回刺客冲进来,虽说没酿成大祸,到底发生在咱们这儿。那二位是我挚交,若在抚州出了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良心不安,”
云清宁说到这儿,吐了口气,“殿下就看着办吧!”
“合着我就是小人,居心叵测”,赫连城投过去一记白眼,“王妃莫不是后悔嫁错了,可惜人家已然有太子妃了。”
果然又来这一套。
云清宁最烦赫连城这一处,吵到最后,总拿以前那些有的没的来堵人。
尤其今日,还当着孩子的面乱说。
“我若说后悔呢?”云清宁也是气极。
赫连城立时闭了嘴。
云清宁不过一时冲动,顺着赫连城的话,转头便回过味,说了句,“以后少问这些无聊之言!”
赫连城一脸悻悻,在云清宁心里,他什么事儿都没做对过。
西春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殿下,有信过来,魏国太子快到抚州城外了。”
云清宁神色顿时变了,抬眼看向赫连城。
她本以为是赫连城虚张声势,没想到,月明轩真来了。
“他好大胆子,本王这就去会一会!”
眼看着赫连城气势汹汹要往外走,云清宁立时将他叫住,“且慢!”
赫连城回过头,故意冷声问道“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本王如何让他跪地求饶?”
“既然太子殿下来了抚州,我当尽地主之谊。”云清宁站起了身。
抚州城外,云清宁陪着乔琬琰,坐在马车里。
月明轩来了,她家那位离王也现了身,云清宁自然要告知乔琬琰。
两人应该是想到了一块儿,乔琬琰坚持要过来迎接。
此时抚州城门外,站满赫连城的兵马,让人无端端觉出一股杀气。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乔琬琰一把抓住了云清宁的手,神情已然绷住。
“殿下,魏国太子的人马已到!”有人过来禀报。
“没事儿,赫连城要敢
轻举妄动,我跟他拼了。”云清宁近乎发誓地道。
西春在外头听个正着,嫌弃地摇摇头。
哪有人提到自己夫君,这般咬牙切齿。
听到一声马嘶,乔琬琰竟直接站起,便要下车。
云清宁一急,赶紧跟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先跳到车下,随后扶乔琬琰落了地。
一股烟尘渐渐散尽,几匹马停在了不远处,最前面的果然是月明轩。 🅼.𝙑𝓞𝔻𝕋🆆.𝓛🅰
赫连城此时带马上前,朝着月明轩那边飞奔过去。
此刻,云清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怕赫连城突然拔了腰间的刀。
“明轩兄,好久不见!”
“赫连兄!”
马上两人各自抱拳,看都还客气,可彼此对视的眼神里,都带着防备和审视。
月明轩这一路快马加鞭,都不曾好好休息,此时满脸疲惫,面上胡须都长得出来。
然而赫连城出现的瞬间,月明轩立时挺直了腰杆。
当日赫连城寄来书信,邀月明轩抚州一见。
月明轩虽一向温和淡然,却是遇强则强,否决了大臣们的劝阻,又说服了魏帝,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别说妻子就在抚州,就为了赫连城那封信中,字里行间透出的挑衅,月明轩也不能退缩。
赫连城上下瞧了瞧月明轩,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自是要先声夺人。
从十来岁上战场,赫连城从不觉得谁是他的对手。倒是这位,不自量力要与他抗衡。
话说这家伙当年还曾觊觎过云清宁,就为这事儿,赫连城会记上一辈子,且真要干起来,绝不手下留情。
“明轩兄鞍马劳顿,不如随本王进城?”赫连城挑了挑眉。
“来到此地,自是悉听尊便。”月明轩淡定回答。
赫连城故意顿了顿,“不瞒你说,抚州城内外,都是本王兵马。”
“是吗?”
月明轩笑了起来,“难不成都是为了迎接本太子的?赫连兄放松一些,不必如此紧张。”
城门之下,两人已然开始唇枪舌剑。
赫连城此时仰头大笑三声,“那便请吧,本王自会好好招待明轩兄!”
这边月明轩刚要带马,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喊道“夫君!”
月明轩循身望去,赫连城马后,两名女子走了过来。
“殿下不用进城了!”乔琬琰眼露急切,神色却保持着镇定。
虽乔琬琰绝对相信云清宁的为人,可如今外头形势紧张,且赫连城也过来了。
离王素有狡诈之名,谁也不确定,他会不会趁人不备,下了杀手。
若早知月明轩要来,乔琬琰一定会出言阻止,而此时,她唯一能做的,是要劝月明轩赶紧离开,绝不能羊入虎口,让赫连城得了逞。
“我如今好多了”,乔琬琰伸出自己的手,“你看吧,那些毛病都没有了,你不要担心,赶紧回去!”
一边说着,乔琬琰一边摇头。
云清宁能感受到乔琬琰此刻心中的恐惧,从旁紧紧将他扶住,道“太子殿下,没有必 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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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轩没管赫连城说了什么,只目不转睛地望向乔琬琰。
临来之时,乔琬琰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月明轩曾暗自恐惧于,会不会就此见不到她。而此时的乔琬琰,虽仍有些虚弱,可在云清宁搀扶下,神志清醒,甚至能够高声地说话。
没人知道,月明轩此刻激动到,恨不得下马抱住乔琬琰。
他的妻子又回来了!
“清宁,还不扶着太子妃上车,”
赫连城在旁边又说了句,“太子妃放心,只要太子不进这抚州城,他怎么来,便怎么走,本王不是那等暗下毒手之人。倒是他敢进去,只怕有些麻烦。”
“殿下说够没有!”
云清宁终于瞪了过来,“殿下素来喜欢以强凌弱,这会儿不过看着太子带的人没你的多,才会这般耀武扬威。若传出去,便是你的光彩?”
赫连城本是在讥讽月明轩没种,脸上正得意,被云清宁吼了几句,摸了措鼻子,竟闭了嘴。
“太子殿下,太子妃在我这边,还请放心。她如今已然大好,痊愈那日,我亲自送太子妃回魏国。”
云清宁这会儿气着了,故意又补了一句,“太子先回去吧,便是我在,谁都动不得琬琰!”
所有人都注视着月明轩,便等着他掉转马头。
月明轩拉起了缰绳,冲着云清宁抱了抱拳,“离王妃心意,我夫妇二人没齿难忘。今日过来,乃是我与赫连兄早有约定。都到了门口,不进去坐一坐,倒是不给主人家面子了!”
此刻离王府的后花园,云清宁每过一时,便从乔琬琰的屋子探出来,朝着前院那边望一眼。
西春正带着安乐在外面回廊上玩,每回看云清宁站到门外,便瞟过来一眼。
这一次,西春到底忍不住了,“王妃在担心什么,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殿下与魏国太子商定见面,自是君子之约,没你想的那些东西。”
云清宁看了一眼西春,索性走了出来,“跟我说实话,他打的什么主意?”
此刻最心惊胆战当属乔琬琰,虽是回来之后一句都没说,可神情里的忐忑,却一望而知。
“那是你夫君,你不会问?”
“问不出来!”云清宁说的是实话。她跟赫连城没说两句就能吵起来,如何问得出东西。
“这事儿说来话长,那国三王子的确是被魏国人收留,殿下也是一气之下使了反间计,”
西春这会儿将安乐抱起来,“也不能怪殿下手段用得狠,堂堂太子连底下人在背后做些什么,都一无所知,这罪责,自然是要他来承担。”
云清宁心下不以为然,西春乃是赫连城手下,自然处处都帮他说话。
赫连城使什么计,那是他的事,绝不该伤及无辜。
西春与云清宁待得久了,如今猜不中了她的心思,“说不好听的话,你还真不如盛安玉。”
“何意?”云清宁皱了一下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