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夙修所料,第五沧泽喘息不到半刻,底下裂缝就传来了动静。
第五沧泽眼睁睁看着一根冰柱陡然从裂缝里伸出,直上云霄,几欲要划破天空。
“嘚嘚嘚!嘚嘚!”
蹄声阵阵传来,只见曜冰兽四只蹄子变成了冰蓝色,踏着冰柱,竟是垂直奔上。
“嗷!!——”
曜冰兽上到顶端,长啸一声,随即低头俯望,第五沧泽愣是在它浑浊的黄豆眼里看到了几分蔑视。
被猎物蔑视,这是他头一次。
这一刻,第五沧泽将自己放在了猎人的位置。
他与曜冰兽遥遥相望,仿佛回到了深山里捕猎的时刻,他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曜冰兽上,忘却了仇恨,忘却了痛苦,只记得,那是他的猎物!
曜冰兽从冰柱顶端一跃而下,庞大的身体遮天蔽日,而就在它腾空的一瞬间,第五沧泽瞳孔一缩,捕捉到了它的弱点。
在两只前腿之间,有一块格外粗黑的毛发,没有冰蓝的鳞片附着,意味着防御定然不如其他部位坚硬。
他只看这么一眼,曜冰兽已然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际,第五沧泽往旁边一扑,曜冰兽狠狠砸在地面上,让地面震动了许久,他扑倒在地的身体也被弹起转了几圈。
然而他丝毫不敢懈怠,立刻起身奔跑,试图找到一个藏身点,纵使他发现了曜冰兽的弱点,但曜冰兽的进攻密集又狠厉,他根本没机会反击。
曜冰兽穷追不舍,周身凝结了一波又一波冰刺,铺天盖地袭来。
第五沧泽暗骂几声,竭尽全力地躲闪,但身上的伤口还是愈来愈多,昨夜的伤还未好全,再添新伤,他的身体变得越发沉重。
漫无边际的荒原上,一人一兽你追我赶,第曜冰兽凭借着自己的身躯横冲直撞,荒原上少见的几座孤山都被夷为了平地。
期间第五沧泽数次反手射箭,他的准头很好,可惜箭矢没有灵气加持,除去第一箭趁曜冰兽无防备刺入了几寸,其余皆被它凝结的冰罩拦下了。
孤月不知何时已幽幽升起,悬挂在灰蒙的苍穹上,静静地看着一切。
第五沧泽分明已经精疲力竭,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休息,然而心中的不甘却始终支撑着他。
汗滴从额头流下,没入眼睫,第五沧泽使劲眨了眨眼,眼神沉了一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是猎人!
他一脚蹬在一块高石上,高高跃起,拉弓射箭,好似心里作用,他莫名觉得身体轻盈了稍许,连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直到箭矢透入冰罩半分,第五沧泽才发现那并不是错觉。
体内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力量流淌,他呼吸一轻,努力捉住那玄之又玄的感觉。
而曜冰兽眼见自己冰罩被击损,怒火顿时达到最高,攻击更加迅猛。
第五沧泽却是抓住了那玄妙之感,心口好似有火燎烧,滚烫不已,丝丝缕缕力量在体内充盈,再次一跃而起,直上数丈,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它的攻击。
他腾浮半空,视线紧紧盯着曜冰兽,在它扑跃的一瞬间,一箭射出,箭如光梭,在漫空穿行不过须臾,便已到了曜冰兽身前,它措手不及,箭深深没入了它前腿之间的胸膛。
冰蓝的血液顺着箭矢滴下,它不禁发出尖锐的痛嚎声。
这里的确是它的弱点,但第五沧泽这一箭并不能直接取它性命。
曜冰兽已经战斗了一天,战力大大消耗,即使这样,堪堪掌握力量的第五沧泽也足足耗了一个时辰才将它杀死。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第五沧泽麻木的面容扯了一下,似笑似哭。
好一会,他才缓缓低头,看向胸口处,那里滚烫的热意未消,抬手摸索几下,扯出一条吊坠,那吊坠此刻灿若星河,暴露在空中,照亮了方圆十里。
“这从何而来?”好奇的声音忽然从耳畔响起,第五沧泽竖起防备。
夙修目光闪闪,“此物名为天灵石,你从何得来?”
他常年在玉遥手中看到天灵石,但他手上的天灵石空荡无力,唯有美丽的外表,直到最近他从一位老仙里撬出了当年之事,才明白天灵石是天灵死后所化,她所有力量都给了玉遥,天灵石自然毫无力量。
但第五沧泽这块不同,虽然块头小,却是实打实地蕴含了无尽的力量。
第五沧泽后退几步,神情警惕犹豫,似乎并不想告知别人此物的来历。
夙修更加感兴趣了,面上忽地露出笑意,这抹笑意邪气又诡异,第五沧泽皱起眉,防备之心更甚。
然而当那虚冷如鬼语的声音传来,第五沧泽却不由自主地卸下防备,意识混沌不清,只能随着那道声音去思考。
男人背对着孤月,高束的长发与灰白的发带随风扬起,蜿蜒游转似在跳舞,面庞晦暗不明,眼中的光芒如同月光一般幽冷,他鲜红的薄唇一张一合,说着操控他心的话语。
“告诉我,这吊坠从何得来。”
第五沧泽呐呐开口,“是族长将我封入棺椁时,给我带上的。”
那道虚冷的声音犹在继续。
“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
第五沧泽面色呆滞,只依着他的话去思考作答,“我不知道。”
“在得到之前,你可曾见过?”
“没见过。”
夙修若有所思,即使第五沧泽一问三不知,但是说到这,他还是隐隐有了猜测,第五族人好歹是可修炼通神之力和天灵之力的存在,为何被灭族却悄无声息,又那般惨烈,只怕是把全族的天灵之力都凝结在这天灵石了。
毫无力量的他们自然只能被虐杀殆尽。
只是,第五沧泽到底有何特别,第五族人要倾尽全族之力保下他,一个连觉醒都还未曾的小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夙修沉思许久,实在没发现第五沧泽的秘密,只好作罢。
他视线落在第五沧泽胸口前似是将漫天星河容纳其中的天灵石,伸手就要去摘,在指尖触碰的一瞬间,一股强悍的力量陡然袭来,他凛然一惧,全身仙力凝聚成盾。
令他惊愕的是,他的仙盾完全无法抵挡。
这时,另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远处飞来,将它击散。
夙修已经后退数丈,惊疑不定地愣在原地。
“天灵石不可带贪念触碰,你莫要再犯傻。”
淡漠如水的声音从天空缓缓传下,夙修凝神,连忙回答,“是,尊上。”
他们此刻离玉遥已经千里远,可玉遥只需同平常一般说话,话语也能传到他们耳中。
夙修问道,“这小鬼身上的天灵石莫不是第五族人凝结的?”
“是。”
“真是这样。”夙修又问,“天灵石的力量可否为旁人所用?”
“不可。”
玉遥虽答了不可,却没有给他细说原因,夙修明白尊上的耐心已经耗尽,识趣地没再继续问,打算趁下次玉遥兴致不错时再问。
经过这一变故,第五沧泽意识也清醒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他脸色极其难看。
“你!”
他开口想要斥责夙修,可却不知道该用何语言,憋了半天,恨恨道,“你用了什么邪术!”
夙修狂笑几声,“小鬼,这迷魂术也不过是让你迷糊一会,说些心里话,我若是用正经仙术直接从你脑袋里挖,你现在可不能好好地站在这同我说话了,指不定成个痴傻儿了。”
第五沧泽气急,脑子搜罗半天,只能盗用慕容枫常对楚莫说的话,“窥人之私,非君子也。”
夙修笑得更欢了,“我是仙人,可不是君子。”
第五沧泽被他的没脸没皮弄得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憋着一股气。
夙修收敛了一下,走到他身旁,友好地拍了拍他肩膀,“欸,别生气,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吊坠是什么吗?”
第五沧泽鼓着脸不接话。
夙修:“此乃天灵石,蕴含着天灵之力,你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也是天灵之力。”
第五沧泽一怔,他不是傻子,再结合方才夙修问的话,他也能猜出其中的道理。
他蓦然握紧了天灵石,心有悲戚。
夙修转开脚步,走向曜冰兽,口中敷衍安慰道,“带着族人的寄托,好生努力吧。”
他看着庞大的曜冰兽,摩挲着下巴打量,这满身鳞甲卖出,应该也有不少灵石,现在钱袋空虚,不能浪费。
这么想着,他并指咻咻划了几下,曜冰兽的尸体顿时皮肉分离。
他再手一扬,千万片冰蓝渐变的鳞甲从丑陋的皮毛上脱落,飞入了他准备的芥子空间中。
看到芥子空间内小山似的鳞甲,夙修满意地点了点头。
“喂,早些休息吧,明日可还有新的对手等着你。”
夙修留下这么一句话,身影一跃,如鬼魅般消失。
第五沧泽站在原地,默默将心中各种情绪消化掉,也走到了曜冰兽尸体前,他看着面目全非的曜冰兽,轻呼一口气,将之收进了储物袋。
等他回到玉遥曲卿所在地,夙修早已在玉遥对面另起长榻,舒舒服服地坐着饮酒。
另一边的曲卿仍然沉浸在修炼之中,周围生机盎然的草原似乎又扩大了几寸。
“回来了。”夙修挑眉问候一句。
第五沧泽对他做不到毫无芥蒂,只微微点了头。
之后他便闷声不哼地将曜冰兽的尸体拿了出来,寒芒一闪,一把小臂长,锋利无比的匕首出现在手中。
他动作十分娴熟地分解着尸体,夙修好奇看着他动作。
见他三两下分解出块块紧实整齐的肉,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等他忽然停下动作发呆时,好心开口,“你可是要水?”
这荒原之中只有一望无际的土地,没溪流河海,要想得到水可不简单。
第五沧泽身体僵了一下,夙修打了个响指,他不远处便出现了一口湖泊,波光粼粼,清澈寒凉。
凭空造物,第五沧泽第一次意识到夙修真是个仙人。
夙修见过很多人,也跟很多人打过交道,第五沧泽这个小毛孩的别扭心思他能不懂?无非觉得一直被戏弄,心里不痛快了,倔强地用冷硬的态度维持自己最后一丝自尊心。
这种小心思,让他震撼那么两次,也就释然了。
夙修觉得自己也算个好人了,“此湖为仙力所化,是真真切切的水,不必担心,我没那么无聊一直捉弄于你。”
第五沧泽犹豫许久,还是走到湖泊旁慢慢清洗起来。
夙修凑到他身旁,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
第五沧泽终究还按捺不住,问道,“仙力真的可造万物?”
他也读过几本古籍,对于仙人的描述,最为神通的一点便是仙力可造万物,这与凡人修士掌握的灵力全然不同。
若旁的仙人被问到这个问题,大抵也只能说上一句是,可夙修对各种力量多有研究,自然能说出其中的几分规理来。
夙修道:“是,也不是。仙力的确可造万物,但虚虚实实却有分别。倘若是五行与其衍生之物,自然是实的,就如同修士掌握水灵力可化水,火灵力可化火。”
他两手一摊,一手烈火燃烧,一手水意弥漫。
他手再一变,化出了几根木头,将火焰扔进去,木头便慢慢燃烧起来。
夙修继续道:“但若是人造物,比如食物,衣服,便是半实半虚。”
他手中变出一个热乎的包子,扔给第五沧泽。
第五沧泽小心咬了一口,软绵香甜,但吞咽时却只感受到了一股暖流,随即肚子就有了轻微的饱腹感。
夙修:“仙力可仿造形与意,但其质却无法仿造。”
“对于生命之物,则完全为虚。”
他手一扬,湖泊里出现了几条美轮美奂的彩鱼,示意第五沧泽捞上来。
第五沧泽伸手去捞,滑溜溜的,还在手里跳动着,分明有实体,他疑惑看向夙修。
夙修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无情地给了彩鱼一刀,彩鱼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生命之物最核心的便是生命,但仙力造出来的,其实还是死物,它会动,不过是捏造之时让它动了。”
“因而,此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