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随着惊云这话一出，又重新凝固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螭煊身上。
每块大陆之间由无边无际的海域间隔，海域上风暴不断，能跨越之人少之又少，所以四块大陆其实不常有纠葛，唯有以人心魔为食的魔族才三番两次试图侵略东陆。
而西陆与东陆相隔最远，人与妖向来相安无事。
称得上大恩怨的，不过是八百年前云渊真君契约朱雀妖族朱锦玥一事。
也是这件事情，才让人族和妖族都意识到，契约术和驭兽术居然能够控制化形的妖族。
这是两族关系的第一次锐化。
人族自然也有贪婪之辈想要效仿云渊真君契约妖族，可契约术和驭兽术能够达到云渊真君水平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他们遇上修为高一些的妖兽尚且无法控制，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了有灵智如同人类的妖族。
直到两年前朱雀妖族在南海作乱一事，又将云渊真君和朱锦玥死亡的秘密揭开，妖族彻底成了过错方。
人族有了乘胜追击的借口，而妖族正是忌惮契约术一事，才百般阻止人族踏入西陆，为此不惜替朱雀妖族承担罪责。
所以至今为止，两族的大恩怨也只有这两桩，倒是不曾和青龙一脉直接起冲突。
况且青龙妖族是最强的上古妖族，血脉单薄，修士们哪里妄想去契约一条青龙。
螭煊的怨恨，没缘由没道理，不过是他自己的内心作祟。
惊云见他沉默不语，也不逼他，只道，“诸位使者前来东陆，我人族一直以礼相待，修行中也将你们与弟子们平等对待，甚至流云城也允许你们进入洞天秘境，寻求机缘。”
“如此说来，我们人族可没有对不起你们妖族。”
螭煊捂着胸口，那里灼热一片，他蓦然开口，“不过都是惺惺作态！你们人族凭什么高高在上，我就是挫骨扬灰，也绝不臣服！”
他不甘心，也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向人族低头，他们青龙妖族本该是翱翔于天地，受万人敬仰的存在，可如今居然要向这些渺小的人类低头。
他要向父亲证明，妖族可以打败人族，他要将人族踩在底下。
他话音刚落，青龙妖王又是一掌将他拍飞，这次出手更为狠辣，直把螭煊打得七窍流血，胸骨碎裂。
螭煊到底年轻，惊云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但人族没必要包容他的愤愤不甘，强者为尊的世界里，弱者凭什么要求强者对他百般尊重，况且，给予了尊重，却又觉得是别人惺惺作态。
这样的家伙，拎不清自己，愚蠢至极。
青龙妖王连余光都没有瞟向螭煊，反而朝惊云说道，“小儿气燥又短见，做下错事，实乃妖族不教之过，妖族愿全力弥补。”
惊云抬眸，“哦？那要螭煊公子拿命来抵，也愿意？”
同样站在殿堂中央的山君雪握紧了拳，看向一旁趴伏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螭煊，心脏发紧。
青龙妖王沉默许久才道，“天魔狼妖的性命悉数由各位处置，但还请留小儿一命。”
螭煊是青龙妖王的三子，天赋却是最为上佳的，只是性格偏执孤傲，青龙妖王才想着让他来东陆挫挫锐气，却没想到他竟一意孤行，胆大妄为。
惊云吟了一抹冷笑，妖族现在是低声下气，可若螭煊真把东陆势力与薄弱尽数摸透，有了对付人族的计策，西陆妖族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人族。
如今的姿态不过是因为弱小，但没有人会甘心一直当弱小的那一方。
青龙妖王也的确如惊云所想，虽震怒于螭煊的所作所为，可其中定有几分是因为螭煊的失败。
惊云嗓音带上了些冷意：“天魔狼妖的命，我们自是要的，但此事可不是几条狼妖的命可以抵的，还请妖族思量好，究竟是要与人族和平共处，还是刀剑相向。”
天魔狼妖在东陆游走了三个多月，杀死的修士有数十个，所以他们该死，为了彰显人族的威严不可欺，也必须死。
青龙妖王目光沉了沉，“妖族自然是选择与人族和平共处，诸如此类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说罢，他伸手在虚空中描绘，画下了一个契约阵。
“以此为据，若有违，吾将遭受天谴。”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青龙妖王能这般狠下心，他可是即将飞升的大妖，骤然背下这等因果，他的飞升之途定会变得渺茫。
惊云微微眯起眼，东陆正处于多事之秋，妖族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两者的差距本不需要妖族将姿态摆放得如此低下，但妖族求和之心却十分急切，想来是妖族内部发生了什么，并且一定很重要，甚至超过他们的尊严，这样严重的，也只有生存之危了。
不过那是妖族的事情，人族还没有闲心去管，两族的关系也由不得人族插手。
惊云站起身，“如您所言，倘若来日妖族违背誓言，人族的脚步，一定踏遍西陆！”
青龙妖王脸色不变，只微微颔首，“既然如此，小儿我便带回西陆了。”
惊云干脆放行，螭煊心思太多，将他留在东陆也不是个好选择。
青龙妖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狂风呼啸之中，螭煊醒了过来，他趴在化作龙形的青龙妖王身上，神情茫然。
青龙妖王见他醒来，眼中怒气一闪而过，身子一晃，螭煊就从九天之上跌落，他大惊，连忙翻转，也化作龙形，翱翔而上。
两条龙，一条巨大无比，一条还显得稚嫩幼小，他们鳞片皆是冷翠的青色，鎏金流淌其中，神秘又耀眼，若是底下有人，定要仰头看上许久，只可惜这里是渺无人烟的海域。
“父王......”螭煊喃喃喊出声。
青龙妖王没了在昌光殿时的冷静，巨大的金眸里全是怒火，“你可知错！”
螭煊倔强：“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向人族低头。”
青龙妖王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人族强盛，妖族势弱，稍稍低头有何不可？”
朱雀妖族所造杀孽太重，不只是对人族，对妖族亦是如此，偏偏人族将那些被迫害的妖兽都送了回来，于情，人族施了恩，于理，是妖族过错，再者，妖族并没有强横到能抵抗人族。
如此情形，除了低头认错，安抚人族，又能如何？
他观螭煊闷头不语，说道，“我知你心比天高，不甘于屈服，那就变强，强到有一天，你能左右天下，而不是做这些阴谋诡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青龙妖王看向远处，“妖族所要面对，不只是人族啊......”
螭煊迎着如刀刃一般狂风，肆意翱翔着，心里有太多东西，却都无法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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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光殿外。
苏慕凉从殿内走出，周身气度与初见时已经大有不同，气宇轩昂，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君王威严，与他父亲苏新霁相比，已经不差多少了。
“苏大哥。”慕容枫难得露出笑脸。
苏慕凉拍了拍慕容枫肩膀，“小枫，许久不见了。”
说完，他目光转向其他人，“诸位，幸会。”
楚莫哈哈一笑，“幸会幸会，苏兄倒是瞧着越发不凡了。”
苏慕凉浅浅扬唇，又看向季雁山和顾若怜，“想来这两位便是季道友和顾道友了吧。”
“百剑穿心季雁山，妙笔生花顾若怜，久仰。”
季雁山弯了眼眸，声音温润，“苏家王剑，季某也是久仰。”
顾若怜微微点头算作招呼。
苏慕凉笑意深了一些，“若是有机会，定要体会一下若水百剑的威力。”
季雁山：“正有此意。”
苏慕凉转眼看向曲卿，“还有曲卿姑娘的剑，苏某也想见识一番。”
当年潜龙城对付谢家，曲卿的剑让他颇感惊艳。
曲卿澄澈无波的眼眸泛起一丝涟漪，笑道，“好。”
慕容枫不乐意了，“苏大哥，莫非你看不上我的剑？”
苏慕凉一愣，无奈道，“倒不是，那便也约一场吧。”
曲含辛见他们三言两语就开始约战，摇了摇头。
几人言笑晏晏之际，昌光殿里的人也逐渐走出。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那几位妖族使者。
他们妖冶的模样和装扮站在一群穿着道服的弟子们中央，十分醒目。
他们经过楚莫几人时顿了一下脚步，山君雪看着欢声笑语的几人，手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里。
几人发觉回头，看向他们，山君雪又抬步快速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眼神。
楚莫摇了摇头，“螭煊倒是离开了，这几位使者却是不好过了。”
纵使青龙妖王立下了契约，可有了第一次，便可能有第二次，人族不可能再次毫无防备，这几位使者呆在东陆的日子，一举一动定会被紧紧盯着，没有喘息的空间。
可这亦是他们自作自受。
众人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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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白云飘荡，斗转星移，一年时间，不过弹指一瞬。
进入秘境的日子，到来了。
经过一年的刻苦修行，弟子们都有了大变化，且每一个弟子都通过了考核，真君们欣慰不已。
洞天秘境入口位于流云学府的半山腰，只凭肉眼看去，只能看到平凡无奇的山洞，但待流云学府的长老们施展法术打开通道，他们便可窥见山洞后绮丽无比的世界。
天上曜日当空，云卷云舒，上百位弟子御剑停留在洞天秘境的前方。
惊云踩着虚空立于他们身前，目光一一扫过每位弟子，声音肃穆。
“此行，或是一去不归，或是幸得机缘，望你们无悔。”
秘境就在眼前，弟子们怎言退缩，大声应道，“此行，无悔。”
“去吧。”
惊云一声令下，弟子们皆是御剑而入，衣袍翻飞，一个个消失在了山洞里。
真君们站在山洞外，心情复杂，此行福祸相依，或许有人得到了天才地宝，或许有人得到了上古传承，可也或许有人永远出不来了。
可修行本就这样，不经历险境，害怕险境之人，永远无法突破自己，何谈悟道，何谈飞升，何谈天地。
与此同时，深巷酒香的小院内，玉遥脸色一变。
他蓦然从石椅上站起，手中的琉璃杯晃动，清酒洒出来稍许，染湿了雪白的袖口，香气弥漫。
玉遥却像是没感受到，只怔怔地看着流云学府的方向，倏然，他捏碎了手中的琉璃杯，拂袖而去。
刚从外面集市回来的第五沧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第五沧泽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自从来到流云城后，玉遥从来不曾不告而别，现在他突然离去，第五沧泽莫名感到了不安。
虽然同玉遥相处得不算和谐，可内心深处，他一直依靠着玉遥。
他抬头去望天，九天之上风云变幻，恍惚间竟觉得风雨欲来。
云层之上，屹立着一座座精致宏伟的仙殿，忽而一股力量袭来，其中几座仙殿便顷刻变成了废墟。
可仙殿内却没有主人出来谩骂。
仙殿上方，血雾遮天，彩云亦被染红，触目惊心，宛如地狱，任谁也无法想象，这竟是往常如烟如雾，绚丽无比的仙界。
而导致这一切的，正是一扇巨大的天门前的众仙。
天门之内，个个容貌俊美无俦，身着华丽仙袍的仙官手持各式仙器，神情冰冷。
天门之外，身着黑色劲装的夙修死死挡在门前，不动如山。
“夙修，你又何必为白瑾玉这般卖命。”
“你也是仙官，可你不知道我们的苦楚。”
“你能随着白瑾玉踏遍六界，我们却在此困了几万年。”
“我们是仙人，不是犯人。”
“白瑾玉是从极恶之地诞生的恶鬼，我们是仙人，为什么要受他摆布。”
“夙修，醒醒吧。”
夙修手中仙力汹涌，体内却是仙力寥寥，鲜血不停地从各处伤口渗出，浸没在漆黑的劲装里，仿佛从未出现。
他眼神狠厉地盯着面前仙姿飘渺的众人。
“要想踏出仙界，那就先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