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之中,只有微弱的日光挤进。
玉遥瞥了一眼第五沧泽胸口处流光溢彩的天灵石,才看向那白衣人,“离朱神官,几万年不见,你倒是一点都没变,一点记性也不长。”
“白瑾玉,你以为你又能潇洒多久?”离朱神官冷笑道,若是魔神出世,杀的第一个,便是白瑾玉。
玉遥漫不经心地撩了撩脸侧垂下的黑发,“总归比你久。”他撩完黑发的手在空中动了动,霎那间,天地失色,清风倏止。
“神域!你要杀我?”离朱神官陡然警惕。
玉遥眼底带上了几缕讥讽,“不然本尊来跟你叙旧?”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来杀我!”离朱神官怒极反笑,飞身欺近,与玉遥对起招来。
两人动作极快,神域之外的第五沧泽根本看不清,只能隐约感受到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神威,他不知道,若没有神域隔离,这些神力,会将整个修仙界撕碎,更别谈让他近距离欣赏了。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间,恍恍惚惚之间,离朱神官被玉遥一掌拍落在地,口中连连吐出几口鲜血,眉目不甘之间,已化作尘烟散去,世间万世,清风如旧,却再无他踪迹,神生来不死不灭,然而一旦陨落,便再无重生,即使是掌管着凤凰一族涅槃的离朱神官也是一样的。而将他杀死的玉遥,冷冷清清地站在空中,神情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宛如那高高在上,无心无情的神袛。
第五沧泽有些恍然,“你也是神吗?”
玉遥垂下目光,“不是。”他是自万恶之中诞生的恶念化身,又怎敢自称为神。
第五沧泽思绪混沌,缓慢地转过脑子来,“他死了。”杀死第五族人的是神,而如今,神已陨落,恩怨难道就这样两消了吗?
“为什么,神创造了第五族人,却又要毁掉?”第五沧泽也不知该问谁,可他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理由。
却不想,玉遥道,“凡人有善恶,神也有立场,创造第五族人的,不是离朱神官,你不必为此伤心难过。”
“第五沧泽,掌握那股弑神的力量,那是你存在的理由。”
第五沧泽神色懵懂,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将有着怎样的命运。
神官陨落,神界向来五光十色,神光闪耀的天边缓缓飘来了乌云,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如此异常的天象,吸引了一众神官从神殿中飞出。
“这是...神的陨落!”
“可如今六界太平,怎么会有神陨落?”
“天机神官,您快算算,是哪一位神官陨落。”
被称为天机神官的神,形象是一位面容威严,白发飘飘的老者,他看着天边,应允了诸位神官的诉求,闭目开始推算,然而他的眉头越皱越深,蓦然睁开了锐利的双眼,金光一闪而过。
“天机神官,是哪位神官陨落啊?”旁的神官瞧见他脸色不好,急切地问道。
“是离朱神官。”天机神官沉默了半响,才缓缓说道。
“什么?那家伙不是被流放了吗?”
“莫不是受不住那万恶之源的折磨,自尽了?”
“你开什么玩笑,他就是被流放了,那也还是神官,白瑾玉受得的苦,他受不得?”
“天机神官,您可能看到他为何陨落?”
天机神官长叹一口气,“离朱神官叛出万恶之源,违背了天规,白瑾玉...”
他没有将话说完,众神却领悟了他的意思。
白瑾玉,纵使穿上一身白衣,继承了天灵的力量,履行着天灵的职责,可他终究不是天灵,他是万恶之中爬出的恶鬼,不会对他们这些神官心软。
神界的这一场雨犹如人间炎夏时的骤雨,如倾如注,浸润天地,冰凉入骨,彷佛渗入了灵魂。
不知何时,无所不能的神官,被天规束缚在了神界之中。神官们意识到,天规,是一场悲剧的终结,也是另一场悲剧的诞生,但悲剧,究竟何时才能真的结束,神官们已经看不到,因为他们身处其中,身处棋局的人,总是无法看清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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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深谷内的众人,只觉得有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心神恍惚了一瞬,他们有些不明所以。
曲卿轻轻捂住心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从她心口被抽离出去了,心中泛起一阵难受,她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忽而目光一利,往四方一扫,手中长剑婉转而出,迅疾如风。
正在不着痕迹撤退的夜不天一时不察,被她近了身,冰冷的剑刃贴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忍不住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玉鼎真君在何处?”曲卿不知他为何要逃,但此魔族人作孽甚多,不可轻易放过,杀之前,还得问出徐素织兄长的下落。
夜不天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件事,愣了一会儿,眼底精光闪过,曲秋仪的天基石已经得到,徐子音没了作用,反倒不如让给这个曲舟的女儿,好解开另一块天基石的枷锁,天基石在那曲含辛身上,始终也是危险,她若是不小心死了,他们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般想着,他摆了摆手,暗处便有两个魔族抬出一个面容年轻的男子,他双目紧闭,脸色有些苍白,但神色平静,似乎并无大碍。
曲卿看了一眼,年轻男子长得与徐素织有八分相似,看来是徐子音无疑。
两个魔族人将徐子音放到地上,又在夜不天的指示下隐入暗处。
夜不天开口,“曲姑娘,你要的人我也给你了,你看…”
曲卿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他手中人命数不胜数,是以死谢罪都无法抵消的,然而她杀意方起,便有一枚红羽打偏了她的剑,夜不天也顺势脱离了她的控制,夜不天修为到底在她之上,刚才为她所困不过是一时不察。
夜不天一脱身,整个人便化作一团黑雾,瞬息之间没了踪影。
本就是为魔族而来的慧远眼眸一冷,也化作流光追去。
藏香看了一眼曲舟,低声道了一声小心便也随着那两人而去。
朱雀妖王没想到自己才救下夜不天,他就跑没影,她有一瞬间的恼怒,但她如今更在意的是曲卿。
如今魔族骤然离去,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到了妖族身上,视线也都聚焦在朱雀妖王身上,暗暗警惕着。
曲舟再次挡在了曲卿面前,曲卿望着父亲的背影,心里一暖,被人护着的感觉有些陌生,却让人有些贪恋。
朱雀妖王不屑一笑,凭着她如今的实力,纵使没了魔族相助,这些人也不是她对手,不过都是蝼蚁。
她看向曲卿,目光炽烈,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强悍的身体了,天雷淬体,雷灵根,当真完美。
曲舟微微眯起眼,这个女人觊觎的目光实在恶心,他心中有怒,长萧一转,被送到唇边,顿时,凄凄凉凉的萧声充斥了整个深谷,悠扬不绝。
而朱雀妖王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意,周身妖气动荡,倾泻而出,两人瞬间缠斗起来。
一人飞升期,一人渡劫期,高手过招,仅仅是余波便已让众人后退,不得不避其锋芒。
修士一共有八层境界,一共有三道大坎,筑基,化神,飞升,若是能迈出筑基的坎,便代表着正式踏入仙途,若能化神,便代表着仙途已小有所成,在修仙界可谓一流高手,这一类人要想踏入渡劫期并非难事,只是需要斩断因果,可这对有些人来说,却又是难如登天,比如青云宗的慧远真君,以他的悟性早已一脚踏入那渡劫,可为因果所累,一直停滞在化神期。
而飞升之坎,自古以来便是难题。
渡劫修士与飞升修士为断因果,大多避世不出,众人少有碰到他们打斗的场面,此刻心中既是惊惧,又是澎湃,目不转睛地看着,若能参悟一二,于他们修行有大益处。
曲卿却一眼瞧破其中的玄机,曲舟的攻击看似无孔不入,可却伤不了朱雀妖王多少,更何谈在此之前曲舟已经受伤,这样下去,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她有些担忧地蹙起了眉。
她往四周扫了一眼,青云宗两位真君随着魔族而去,青云宗便只剩下小辈,顾若怜虽厉害,可与朱雀妖王争锋是不可能的,羽涅真君或许会因为两方的恩怨出手,剩下的人,虽天运被朱雀妖王夺走了一部分,但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命更重要,因此,能对付朱雀妖王的人,寥寥无几。
曲卿紧了紧手中的剑,脚下迈出了几步,忽而旋身飞上,一身投入了那杀机密布的战场。
千修明大惊:“她疯了?”稍有不慎,她便会被曲舟或者朱雀妖王粉碎。
顾若怜和雪初晴皆是讶然地抬头张望着,有些怔愣。
曲舟见她突然参入,方寸乱了几许,出手不免有些忌惮,可很快他便发现,他根本不需要束手束脚。
曲卿身法十分诡谲,在灵气妖气纵横之中来去自如,剑招变幻莫测,一招一式之间连贯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剑气如竹林间秋风细流,看似平和无波,实则一叶一音皆能顷刻夺命。
“她的剑,只怕比起那慧远,也是不差的吧?”
“若只论剑,只怕要在其之上。”
“这...”
底下众人不乏剑修,自然能看清曲卿的剑十分不俗,他们也不免心惊,这怎么可能。
朱雀妖王作为亲自领悟这把剑的人,更能体会它的恐怖之处,轻风云淡之间,却三番两次逼得她无路退让,只得迎面接下,若非她只有元婴修为,这每一剑都足以致命。
她眯起眼眸有些发怒,妖气翻涌,她的怒火似化作熊熊大火,随风乱窜,肆无忌惮地想要吞噬一切,有一股妖气陡然朝曲舟攻去。
曲舟的箫声骤然停顿,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翠绿的长箫,他在半空中停滞的身影轻轻一晃,便往下栽去,曲卿微微睁大了眼,呼吸一停一顿,身影便出现在曲舟身边,接住了他。
“解决了他,轮到你了。”朱雀妖王紧紧盯着曲卿。
曲卿摸着曲舟的经脉,发现只是暗伤加上新伤陡然侵袭了心脉,这才叫他晕了过去,她听见朱雀妖王的话,慢慢站了起来。
她衡量着如今的状况,朱雀妖王才入飞升期,境界不稳,夺走他人天运又有天劫在身,加上曲舟的消耗,实力已经大大减弱,可即使这样,她就算拼尽全力,将所有底牌掏出,也未必能杀她,修为终究是相差太大了。
她微微叹息着,忽而深谷上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曲卿!接着!”
她抬起头,只见一柄碧色的长剑破空而下,她瞳孔紧缩,却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接住了它。
这柄剑,剑身碧绿犹如春意盎然的湖泊水面,晃眼之间仿佛有流光在内里流淌。
苍灵剑!
她愕然抬头望去,深谷陡峭的山壁上,一身雪白的玉遥自如从容地坐着,身旁是许久不见的第五沧泽与徐天欢。
“灵玉,真的是你!”曲卿还未能反应苍灵剑为何会在玉遥手上,另一道哽咽的声音将她心神吸引了去。
怀抱长琴,鹅黄羽裳的女子,眼眶发红地盯着她。
迟雨...
对上她的目光,曲卿竟然有些失神,仿佛投生以来种种都不过黄粱一梦。
灵玉,这个名字被太多人熟知了,他们没有见过,可总听过,结合迟雨的南陆散修的身份,在场的人不难猜出她口中的灵玉是谁。
可这怎么可能,曲卿不是曲舟女儿吗,又怎么会是灵玉真君,众人疑惑。
朱雀妖王却是一怔,脸上猝然露出喜色,“你是南陆灵玉?”
她不等曲卿回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告诉我,你怎能做到如此完美的获得新的命数,求求你告诉我!”
她的神情变得癫狂,她早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被心底欲望吞噬,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