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卿眉梢微微扬起,眼珠一转,看到了滦溪城内一高楼上伫立的身影。
浑身由宛若流动的水凝聚而成,湛蓝透彻的亮光若隐若现。
底下车水马龙,人头涌涌,没有一个人抬头张望,去窥见这诡异的一幕。
水罗。
他的出现,意味着鸠沭很大可能也在附近。
他们果然隐藏在滦溪城内。
曲卿还没动,反倒是水罗动了,倏尔之间,他的身影从高楼顶上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曲卿几人不远处。
“又见面了,上次夜色昏暗没能看清,如今仔细一瞧,你还是个大美人呢,要不一起喝两杯。”水罗调笑道,眼珠滴溜溜地转。
这种轻佻的话并不能动摇曲卿的情绪,她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喝两杯就不必了。”
她直接唤出了苍灵剑,碧光粼粼宛若春风拂过湖面,掀起荡荡水波。
水罗目光紧锁,“你这把剑可真漂亮,就让我来试试吧。”
周遭猛地昏暗下来,无形的压力犹如潮水般涌来,让人仿佛置身于深海之地,窒息绝望。
曲卿眼眸微转,这实力可比当时在天宫殿前的强多了,看来他们还未真的臣服于鸠沭,居然有所隐藏。
她随手甩出几颗灵石布下一个幻阵防止凡人看到这不同寻常的一幕,随后脚尖一踮一转身影如风,长剑似直直刺出,然而待到跟前,剑尖寒芒一闪,数道虚虚的剑影幻化而出,将水罗团团围住,虽是虚影,但剑意剑气分毫不差。
水罗不觉瞪大眼,急急运转功法想要逃出困境,然而剑已到眼前,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破绽,只得硬生生受下一击。
但他也不是善茬,冰冷的水意蓬勃爆发,曲卿立时收剑格挡,两人就这样纠缠起来。
“你不帮她?”云上涧斜眸看了一眼玉遥。
玉遥抱着手,姿态淡然,“就这样的家伙,你以为她对付不了?”
云上涧重新看向战斗的两人,曲卿没有动用任何天灵之力,只凭着一把剑,一套身法,却依旧死死压着水罗。
“的确,她很强大。”
云上涧轻轻喃道,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罗的实力有些超乎曲卿的想象,他能位列四大厉鬼之中,果然是有些能耐的,这样想着,曲卿却依旧应对自如。
若她真的只是一个修士没有那不同寻常的来历,水罗也依旧不是她对手。
水罗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动荡不稳,他彻底明白了自己不可能是曲卿的对手,眼见曲卿的杀意愈发浓烈,不禁咬咬牙,忽地双掌全力拍出一股力量,趁着曲卿一顿的功夫立马逃离。
他站在城墙之上,笑得狡黠,“灵玉真君,听闻你早年心如琉璃,悲天悯人,不知对着这满城凡人,下不下得了手。”
曲卿微仰头,双目凌冽。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水罗哈哈一笑,化作虚影躲入人群中,“被诸多弱点牵制的你是找不到我的。”
他的笑声回荡着,城中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所惊吓。
“谁在笑?”
“我眼睛是不是花了,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据说最近好几处闹鬼呢,我们这里不会也有吧?”
“瞎说什么呢?这青天白日的,那只鬼敢出来。”
“什么闹鬼,肯定是有心人作恶。”
“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曲卿听着,望了水罗消失的地方片刻,收起剑散去了幻阵。
“你们先在此处落脚吧。”云上涧上前,“我们会继续追寻。”
曲卿点点头,鸠沭很大可能就在城里,如果发生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反应。
云上涧办事真的妥帖,身份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丝毫不引人注意。
在云上涧安排的庭院里修炼了几日之后,曲卿终于想着出门看看了,到底也是来了人间一趟。
她戴着斗笠,行走在嘈杂的街道上,此时正入炎夏,炙热洒在人间每一处,。
“姑娘,来个香囊吧,这是百种药草制成的,清心宁神,夏天炎热正好,所谓心静自然凉嘛。”
一旁的摊主吆喝着。
曲卿婉拒了,这点温度对于修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摊主失落地收回目光,擦了擦额头的热汗。
她脚步听了一下,指着旁边挂在架子上的狐狸吊坠,“不知这个价格多少?”
摊主顿时眉开眼笑,直接将吊坠摘下,“这就是个石头刻的小坠子,不贵不贵,两百文。”
曲卿将一颗碎银子递过去,“拿两个吧。”
摊主依言递过来两个吊坠,才美滋滋收了钱。
曲卿将吊坠握在手心里,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石头散发着温度,她仔细端详了一下,石头的质地比较普通,不过光滑顺溜,雕刻者的技艺也精湛,狐狸模样栩栩如生,还在眼眸耳朵尾巴三处涂上了红色与白色交织的纹路。
她将吊坠挂在腰处,继续前进着,一路走到这条街道的中央时,她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吃的玩的都有,体验到了一丝逛街的乐趣。
街道中央处有一座豪华的酒楼,曲卿拐了进去,谢绝了小二的介绍,直上了二楼。
玉遥正在这里闲得发慌,百无聊赖地喝着酒。
曲卿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她腰间的狐狸坠子,微微挑眉,“人间的凡物脆弱,你这般挂着,无需几天就没了。”
修士打来打去,但凡坠子被波及到一点,估计就粉身碎骨了。
玉遥伸出手,“拿来。”
曲卿没问他要做什么,扯下递给他。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玉遥把玩了两下,狐狸坠子兀然闪烁出几缕微光,微光消失后,狐狸坠子眉眼处多了几分神韵,已然不是凡品。
他将其中个扔回给曲卿,理所当然昧下了另一个。
曲卿默默将自己的那一个重新挂回腰间。
“最近如何?”曲卿问道。
玉遥:“那家伙嘴上自信,行为倒是怯懦,没跟鸠沭碰面。”
早在曲卿和水罗对战的时候,玉遥就施展了追踪的手段,可惜的是,水罗虽然嘴上说着曲卿找不到他,人却谨慎的很,在滦溪城内东窜西蹿,吃喝玩乐就是不闹动静。
曲卿没有多意外,他们放虎归山的计谋的确做得明显了一些,水罗也不是没脑子的人。
“自己不出来,那就逼他出来。”玉遥冷笑着,一挥手,桌上的酒杯茶盏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棋盘。
墨玉为底,白玉为线,古朴陈韵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众生棋盘?”厢房内突然响起第三道声音。
云上涧被薄雾包裹着出现,他视线落在桌上的棋盘上,嗓音带了些惊叹。
凝视着棋盘时,他仿佛远离了喧嚣的尘世,整个人通明沉寂。
玉遥没有回答,执起一颗黑棋落在一处,刹那间一股力量倾泻而出,笼罩整个滦溪城。
云上涧不禁身体紧绷,这股力量让他忌惮。
外面的天色一下子就暗下来了,被太阳烤了大半天的滦溪城百姓如获新生,享受清凉的同时也纷纷赶路回家,就怕那乌云突然降下雨来。
风不知何处起,拍打着各处敞开的门窗。
曲卿走到窗边,垂眸看下,街道上行人已经不多了,夏季的雨总是又急又大,他们不得不避。
一颗颗棋子落下,黑白相抗,逐渐演变成神秘莫测的棋局。
云上涧微微仰头,立身于酒楼厢房之内却纵观滦溪城满城风雨。
此刻的滦溪城仿佛被玉遥的棋盘所掌控。
随着棋局的变化,滦溪城的风雨也变化着,它似乎变成了玉遥手下的棋盘,黑子落下的地方杀机尽显,白子落下的则尚留一分活气。这就是众生棋盘,以棋子左右局势,掌控众生的存亡。
云上涧在调查玉遥的时候,曾听说过众生棋盘的存在,传闻玉遥第一次与神官对战的时候还不足够强大,但是凭借着众生棋盘将神官困于一方天地,一点点消耗着,最后才杀死了神官,就像当初神官对他那样。
众生棋盘之内,神亦如凡人,可谓是神器,连诸多神官也为之忌惮。
只不过后来玉遥越发强大,无需众生棋盘也能够与神官争锋相对,它出现的次数便少了,或许很多人已经淡忘了它的可怕。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随着第一滴雨水落下,天空仿佛水坝开了闸,倾盆大雨倒下。
曲卿按住一旁被风吹得梆梆作响的窗门,观察片刻后,忽地纵身一跃,脚尖凌空虚虚一点,身姿轻盈攀上了酒楼最顶上。
云上涧看了玉遥一眼,也旋身飞了上去。
滦溪城乌云笼罩,昏暗一片。
凡人只看到了大风大雨,却看不到那已经快要将滦溪城吞噬的力量。
曲卿并指立起,口中轻声诵念着晦涩的诀语,天灵之力丝丝缕缕散出,化作点点幽光飘散在滦溪城内,涌入了那些百姓的体内。
以天灵之力,固滦溪城生机。
几乎就是她放下手的那一刻,玉遥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
“轰隆!”
天上一道惊雷闪下,照亮了大半个天空,一瞬间,滦溪城内风雨俱停,时间停滞。
黑气从滦溪城内涌现,骇人的气息镇压而来。
曲卿微微睁大了眼,来了。
“不躲了?”玉遥身影闪现至半空,居高临下地望着滦溪城内一处。
“这位公子咄咄相逼,我们怎能不出来见上一见。”
女子娇嗔的嗓音缓缓响起,滦溪城内倏然出现了几个身影。
红鸢,常魅,水罗,罡九,以及他们身前红眸邪气的鸠沭。
曲卿眸光微闪,神格的气息就在鸠沭体内,但鸠沭的神态却不像当初红鸢被神格控制的模样,冷静沉稳,反而像是彻底控制了神格。
云上涧也看出来了,“以鬼魄之躯驱御神格,了不起。”
“你,究竟是什么人?”
鸠沭施舍般开口,探寻的目光落在玉遥身上。
玉遥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竟敢询问我的名字。”
鸠沭沉默,但暗下去的眼眸代表着他此刻的不悦。
红鸢咬牙,附在鸠沭耳旁道,“王上,他不会是你的对手。”
神格在她体内时,她虽不敌玉遥,但隐约也察觉到神格对玉遥的压制。
当初是她掌控不了神格才落败,可如今鸠沭可以,红鸢已经觉得玉遥这个拦路虎不足为惧。
一旦鸠沭彻底成神,水涨船高,届时她亦可以睥睨天下。
红鸢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她的想法有些天真,鸠沭并不予以理会没有放下对玉遥的警惕心。
玉遥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但微挑的眉头展露了他的不屑。
鸠沭眯了眯眼,红眸骤然发出邪肆的光芒,双手交错间乌黑迷蒙的雾气散开,遮掩耳目,同时滦溪城内炸开无数呢喃呓语。
阴冷,诡异,摄人魂魄。
沾染了无数人鲜血与罪恶的神格,其存在与万恶之源已经相差无几了,足以让触碰到它气息的人沉溺在恶念里,痛不欲生。
曲卿脸色微微变化。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在棋盘空间里,但到底是建立在滦溪城之上的,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到滦溪城。
她眉头皱起,祭出领空镜,湖绿的水波漾开,形成界域将滦溪城笼罩。
如此,她才稍稍定心看向那两人。
玉遥根本无畏于这些小手段,恶念鬼语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他手夹着数枚棋子,飞射而出。
隐在黑雾里的鸠沭瞳孔一缩,不敢直面这些棋子,与其说是棋子,不如说是掌控一方存亡的规则。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些棋子的威胁绝非善类。
棋子过后,玉遥又停了下来,双手揣在袖子里,任狂风吹乱了发丝,只神色冷冷地看着狼狈躲闪的鸠沭。
他无情无心的神色,更让鸠沭觉得那是一种蔑视。
天宫之时,他曾亲身感受到对方的可怕,但现在,他已经是半步神明,凭什么仍旧被蔑视。
鸠沭从来都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自从鬼界称王以来,他的心就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