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到他丹炉里的不明物体,曲卿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此前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将丹药练成这般丑的模样。
楚莫心虚地将丹炉里形状诡异的丹药拿出,闻了闻,忽然自信道,“师尊,这药效还是可以的。”
他直接将丹药怼到了曲卿眼前。
褐色形状怪异的丹药丑到不堪入目,曲卿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伸手将丹药拂开,“你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没有精细地控制火候与药性之间的均衡。”
“但是,楚莫,玲珑心的你怎么会做不到,你在想什么?”
楚莫愣了一下,“我......”
曲卿目光澄澄地看向他,“你为什么想要拜我为师?难道只是因为有趣吗?”
“自然不是,我...”楚莫顿了半天,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曲卿叹气,“也许你的过去让你改变了对很多东西的看法,但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也是。”
楚莫慢慢收回手,垂眸凝视着掌心的丹药,“是...我在试图找寻一条真正适合我的道,可是这很难啊,师尊。”
他抬头注视着曲卿,从师妹变成师尊,他叫得很顺口,可能打心里他便佩服着这个人。
从最初青云宗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晓此人的不凡。
“为什么拜师...大概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的秘密,也想向你问路。”楚莫说着,“你们瞒得很好,可沧泽却不行,他太年轻了。”
很多时候,他都有疑问,他们的来历,他们目的,都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
“你真的,只是灵玉真君那般简单吗?”
曲卿看他,“我以为这个并不重要。”不论是哪一个她,对于他们而言,都只会是同伴。
楚莫:“不论怎样,你们肯定不是凡人吧,所以才想要向你问路啊,我好像...找不到路了。”
也是彻底放下徐素织想要一心问道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自己竟然面目全非。
吊儿郎当地面对这个世界,不论做什么都无法尽心尽力,好似过往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只想散漫地对待一切,一旦试图改变,就会陷入自己曾经假想的可怕幻象中。
他自诩聪慧过人,却是让自己陷入了混沌的境地,心止不住地迷茫。
曲卿将地上的灵药分拣着放入丹炉,忽然问道,“你喜欢慕容枫吗?”
“咳咳!”楚莫大惊失色,双手环住肩膀,“我喜欢可是女子。”
曲卿无奈,“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楚莫也只是调皮一下,玩笑过后,才黯然说道,“怎么会不喜欢呢,或者说,是羡慕吧,不论是慕容枫还是初晴,为什么会有人能够那样赤诚,那样无所畏惧。”
明明他们也是聪明的家伙,但是却能做到与他相反的事情,让他的故做潇洒变成了怯懦。
曲卿轻轻叹了一声,慢慢控制着火候,让丹炉里的灵药析出药性,楚莫说穿了便是慧极反伤,因为太过聪慧,所以想得太多,反倒失去很多。
“一个人走什么道,该由自己来决定,我并不能明确地告诉你。”
“但既然你拜我为师,行事便不必惧怕。”
楚莫笑了,“有灵玉真君在身后顶着,也没几个人会怕吧,终究还是实力决定一切。”
曲卿手指动了动,原本还在砰砰砰吐气的丹炉登时平静下来,一颗圆润盈盈发光的丹药飞出。
她伸手捏住,轻轻一弹,飞向了楚莫。
楚莫默默拿在手上,这一对比起来,他的丹药真的丑到无法直视。
曲卿站起身,“试着去找你的路吧,你的身后有许多同伴,没有必要感到害怕。”
“是。”楚莫将两颗截然不同的丹药紧紧握住。
见他略有开阔,曲卿也是松了一口气。
教徒弟还真是难啊,但她一身本事,也想传于后人,只希望这些本事,能够让这世间更多一份力量。
曲卿推开门,眯眼望向天空,本只是想放松一下心情,却蓦然发现了不对劲。
只一瞬间,这南阳国边境的天象变了,有原本的宁静安详变成了乌霾漫天,不祥之兆。
慕容枫正在院子里练剑,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不禁停下了剑。
“这是怎么回事?”
雪初晴走出,清冷的眉眼紧蹙,“大凶,有邪物。”
几人一致看向曲卿。
曲卿陡然转头望向城墙的方向,双眼灵气溢散,城墙之外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千军万马压境而来,然而细看之下,那些士兵却不像是活人,隐隐约约透明的五官,泛着黑气,双脚漂浮,根本不是行走的姿态。
城墙上的南阳国士兵发现了敌人的踪迹,立时吹响了号角,昂扬嘹亮的声音立马穿透方圆百里。
士兵们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却在看清敌人后脸色剧变。
“不...不是人!是鬼啊!”
一语掀起千层浪,方才还气势汹汹想要迎战的士兵们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他们擅长与兵马作战,但面对这些诡异的鬼兵,心里无法抑制地对未知产生了害怕。
“用火攻!”一领头见势不妙,强装镇定地下令。
漫天燃烧的利箭飞下,射入城墙前方的空地中,瞬间燃气了熊熊大火,形成一道火线。
炙热耀眼的火光带给了他们稍许安慰,但下一刻,这安慰又烟消云散。
“他们...他们踩着火过来了!”
如果先前还侥幸地认为那些诡异都是敌人乔装打扮故弄玄虚,但是毫发无伤穿过火焰的行为真真实实给了他们冲击。
曲卿眉头一压,手中拍出数张符箓,几人霎时出现在了城墙顶上,俯瞰整个战场。
曲卿:“起火。”
“啊?哦。”楚莫反应过来,连忙念诀结印,手势翻飞,城墙之下顿时大火燎燎,直冲云霄。
几乎是在大火骤起的一瞬间,蓝色的光束在鬼军中多处亮起。
“清灵阵?”慕容枫惊讶,他还没动手。
曲卿视线转了几下,在远方隐蔽处看到了数道不同寻常的身影。
紧接着一个庞大足以笼罩整个战场的清灵阵亮起。
蓝色光芒大盛,楚莫已经明白自己的使命,不停加大火灵术的力度,鲜红的焰火将蓝色光芒紧紧笼罩。
慕容枫也抬手起了个清灵阵。
鬼兵被困于清灵阵内,不停挣扎嚎叫。
曲卿观察了片刻,并指拂过苍灵剑,漫天诵经声响起,回荡在半空,澄净冷冽的金色火焰在清灵阵内燃起。
八方施力之下,鬼兵一点点被吞没,只一盏茶的时间,场上就归于平静,好似一场梦陡然结束。
“菩萨显灵啦!”士兵们劫后余生,大声欢呼着。
在他们眼里,只能看到大火和听见经声,不是菩萨显灵又是什么。
楚莫嘀咕,“分明是我们青云宗的功劳,全给菩萨他老人家得了去。”
曲卿摇摇头,没说话。
若是三万年前六界混乱时,青云宗的名声在人间自然是震耳欲聋的,道观无处不在。但六界不通之后,青云宗的弟子极少出现在人间,就算出现也是隐姓埋名,所以人们的信仰也越来越弱,千秋万代更迭,便没人能记得。
人们信仰菩萨也不是相信菩萨真的存在,不过是将心灵寄托在美好上,以求慰藉。
或许所有人都可以成为那个菩萨。
她看了两眼底下议论纷纷的士兵以及城里开始聚集的百姓,抬眼望向方才那几道身影暗藏之处,那里已经空了。
慕容枫:“那样强大的清灵阵,应该是长瑟长老。”
楚莫:“长瑟长老没道理认不出我的火灵术,他们怎么走了。”
“可能有事情吧。”慕容枫也不清楚,“不过那些鬼兵,好熟悉。”
第五沧泽插话,“你还记得那时在鬼问川对付的那些东西吗?我觉得好像。”
楚莫:“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鬼不鬼的。”
“他们好像不是鬼魂。”雪初晴捻着佛珠,“方才天罡离火灼烧,没有开辟任何黄泉道。”
天罡离火会将厉鬼超度,本该会产生他们每一个鬼魂的黄泉道。
楚莫挠挠头,“不是鬼,肯定也不是人,也不可能是妖,难道是魔?”
曲卿凝眸,“不入轮回,六界之外的产物。”
雪初晴微微思索,“六界之外还有什么?”
“无数的世界与生命。”曲卿抬头凝望着天空,如是回道。
六界之外的东西…大劫……
曲卿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慕容枫问道,“六界之外...成仙之后能够去看吗?”
“可以。”
曲卿轻轻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几人一时有些沉默,成仙对于他们来说既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事情。
近是因为他们的天赋,远是因为无数天赋卓绝者倒在了成仙路上。
天上风云荡荡,曲卿望着,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出了神。
“师尊?”
慕容枫的叫唤将她的神魂拉回。
曲卿下意识看向他,“怎么了?”
慕容枫:“有人来了。”
曲卿彻底回神,转头向下望去,浩浩荡荡的兵队出现在众人视野。
壮观的骑兵整齐向前挺进,神情肃穆庄严,在骑兵中央,十数人抬着一顶宽大华丽的轿撵。
楚莫:“什么人啊,这么大场面。”
慕容枫:“这样的架子出现在战场上,的确嚣张。”
曲卿眨眼间已经透过重重轿幔认出来人,默默无言。
骑兵一点点靠近,沉浸在方才诡异事情中的士兵们也不得不分去注意力。
“是京城的军队。”
“列队!”
一声令下,士兵们个个恢复气势,在城墙下集结,打开了城门。
骑兵也在城门不远处停下。
轿幔被掀开,一身着蔚蓝圆领袍子的人走出,手里捧着一龙纹金帛。
他高傲地扫视了一圈,随后高举手中的龙纹金帛,尖细的嗓音吊高,“陛下有旨,尔等速速听令。”
士兵们和身后的百姓们纷纷跪下,静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驾崩......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百日之内不得作乐,不得嫁娶.......”
那人宣读完毕,所有士兵百姓露出哀容貌。
静静等候他们反应之后,那人再度从袖中拿出了一龙纹金帛。
繁复隐晦的旨意过后,众人两眼茫茫,那人见此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近日边境不安宁,时有鬼闻怪谈呈上,陛下新即位,对此颇为挂心,故特命国师大人来为诸位祈福。”
“玉国师,请。”
轿子内却迟迟没有动静。
楚莫凝神看着,“玉国师,这个称呼好耳熟。”
慕容枫难得认同他的话,“我也有这种感觉。”
知道真相的曲卿慢慢地退到了一边,灵力往周遭探查了一番,发现长瑟几人留下的灵气已经彻底消散,不知去往何处。
此时,那圆领蓝袍人又高高吊起嗓子喊了一句,“玉国师!”
他声音隐含着不悦。
见里面还是没动静,他转身准备撩开轿幔,然而才伸手,里面便传来一股力道,直接将他掀下了轿子。
“哎哟喂~”
他转了好几圈最后竟是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公公!”
一旁的侍从大惊失色,连忙下轿将他扶起。
那人面容颤颤巍巍地站起,浑身狼狈,面容扭曲地抬头去看。
“哦?公公怎么给本尊行了如此大礼。”
散漫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语调微扬,带着不可诉说的嘲讽。
“你!”
高挑的身影从轿子里走出,眉目淡漠地睥睨众人,头戴羽冠,身披狐裘,狐裘白净似雪,映得人如玉,天姿神秀不似凡人。
他气势太盛,圆领蓝袍那人一时间不敢与之对视。
他咬了咬牙转过头去朝士兵前一人道,“张将军,玉国师久居深宫,可能不适应这边境要塞的荒凉之地,还请您多照顾。”
张将军神色恍惚,落在轿撵上那人的目光有些莫名,此刻听了圆领蓝袍人的话,双拳紧抱,激动道,“齐公公,本将一定会照顾好国师大人。”
他的态度反倒叫齐公公不明所以,按道理说,这些在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应当是最讨厌躲在深宫里故弄玄虚的人,怎么如今瞧着,倒像是很尊敬。
他皱着眉头,还没说什么,张将军已经吩咐着士兵将轿撵往城里抬。
底下诡谲云涌,上面几人也不怎么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