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寒假，林爷爷病重了。

那天是邻居发现老人家倒在楼梯上的，等林盛赶到医院时爷爷早已被推进了手术室中。

林盛的父母从外地连夜回来，和林盛一起站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晚上。

在林盛的感知中，那天好像很漫长，焦灼的情绪四处乱撞也没有出口。然而有时候却也感觉那时很短暂，只是面对着一片白白的墙，面对着不知道多久，一转身医生就从手术室中出来了。

然后告诉他们，如果使用呼吸机维持生命的话，爷爷还能活一个星期左右。

父母带着林盛和爷爷回到了乡下的老家。

那时候非常热闹，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凑在了他们以前住的那间老房子外，爷爷在里面插着呼吸机动弹不得，外面一堆亲戚为他送行，偶尔聊上几句天。

林盛站在床边看插着管子的爷爷，这是那个老人说不出话来，也睁不开眼。林盛想知道爷爷此时在想什么。

尽管有过去的十多年和爷爷相处的时间，但她却觉得好像从来不认识爷爷，这个老人对自己来说好像是一个非常熟悉的陌生人。

熬了几天，就在要死掉前一晚上，爷爷突然精神焕发了起来。他颤颤巍巍的从床上起身，一个一个地看过家中的小辈，不住地点着头，嘴巴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第二天，等大家都醒来的时候，他早已失去了呼吸，留下一具冰冷的充满皱纹的尸体。

于是照常的，请了道士来做法事，围着爷爷的棺材跳上个三天三夜，开了一个白席，方圆八里地的亲朋好友来到这热闹吃吃喝喝。

最后是送棺上山。上山那天阴沉沉的，林盛只记得那个黑色的大木盒子被往一个土坑里一丢，一人往里面撒了几把土，再由青壮劳力用铲子铲着土盖上，一个人从此就消失了。

来来回回的生命吗。

林盛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知道有没有怀念，不知道有没有伤心，林盛感觉不到自己在想什么，所以那天她也没有哭。

林盛的父亲生活在乡下，他长大后外出打工时遇到了恰好是同乡的母亲，两人相爱，结了婚。

之后他们两人一起在老家的城市里买了一个小房子，生出一个女儿，把女儿托付给爷爷，又回到原来打工的地方去。

再之后爷爷就带着孙女一起搬到了城里，林盛也很少见到自己的父母。

林盛的爷爷死后，父母就商量着要把这套房子卖掉长期在外边定居，顺便把林盛转学到那边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

林盛什么也没说，这一刻陈澈桐突然理解了陈澈桐的心情，这对父母对于自己而言，好像就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能够给你吃穿住，为你着想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奢求其他的东西呢？

林盛的父母决定再去那个房子住两三天让她收拾东西准备搬家，还有顺便寻找下一个买家。

回去的那一天，他们在陈澈桐记面馆吃。店主夫妇认识爷爷和林盛，此时店里的人不多，便与林盛的父母热切地聊了起来。

谈到林盛爷爷的死时，双方都有惋惜。

林盛提前吃完了，走到店外的梧桐树下，站着欣赏风景，陈澈桐也从店里出来，走到了她身边。

“爷爷死了吗？”她问。

“嗯，”林盛抬头，看到天空中还有枯叶在一片片飘落，已经是冬天了，“他们都说是喜丧，走的挺安详的。”

陈澈桐悄无声息垂下眼睛来盯着林盛的手，那两只手之间互相掐着，已经出现了深深的红印，“节哀，林盛，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没什么的，”林盛回过头来，朝她笑了一笑，“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哲学的问题，有些困惑。”

“你现在可以陪我安静站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林盛又道。

“嗯。”

两人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安静。

时间明明是流动的，路上车辆来往，两边行人不惜，甚至天空中也有树叶飞舞。可是这样好像永恒不变的景象中，时间又好像被凝固了。

林盛盯着陈澈桐的眼睛，那双眼睛依然淡然如初见，让人一望进去就觉得像整个下雨天。

林盛好想说一声，“下雨了”。

最终她们俩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到了林盛的父母吃完饭出来叫人回家。

那天的白天林盛就把东西全部收拾完了。人的一生其实也就这么几个小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那天晚上林盛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来打开窗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雪，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一些模糊的白色雪花在外面飞着，落在手上的时候，冰冰凉凉的。林盛低着头，看那些雪花落在自己的手上，一点点融化掉。

雪，其实是太冷的雨。

分离的时候能还有一场雪来送行，真好。

窗外就那样下着一场冷冰冰的大雨，也是一场轻盈盈的雪。

林盛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楼站到了陈澈桐记面馆外，仰起头来，所有楼层与房间的灯都是熄着的。

雪很快沾染在她的头发上，微白。

林盛知道陈澈桐的物理总是学不好，此时这种下雪的物理现象就叫做凝华，会放热，现在比前几天来竟然暖了许多。

此时，店内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那个铝制门板一震，一只手从下往上拉开了它。

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后，转过头，也站在那里看着林盛，用一种比下雨天还清清澈澈的声音问道：

“大半夜的，站在这里淋雪吗？”

林盛无奈摆手：“我在观察凝华的物理现象。”

陈澈桐站在那里笑了，高马尾的发梢微微摆动，借着月光照到她的脸更加好看，像是一个幻觉，林想。

“你知不知道一首关于雪的诗？”林盛没等陈澈桐回答，又自顾自说道：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陈澈桐挑了挑眉，语气却带着调笑：“林盛大帅逼，这是想向语文学霸的方向发展吗？”

林盛转过头来，看着被月光照到发亮的地面，地面上已经有了一层微微的霜，“没有，只是这世界已经教会我人终有离别的一天。所以突然想到了我和你分开之后，能不能请你…”

“请你记住我。”

林盛说完之后瞥了一眼陈澈桐，又迅速把视线收回来，此时她感觉月光太亮，好像让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遁逃。

这一刻一个问题突然在心里浮现，喜欢到底是什么呢？林盛活了14年，还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此时离别的时候，看见陈澈桐，过去的回忆突然又一点一点涌了上来也不能说是回忆吧，这是各种各样的陈澈桐的眼睛。

初见时清清淡淡的眼睛，阳光下笑着的眼睛，生气时无奈的眼睛，做作业是很专注的眼睛。

一双很好看的，像下雨天一样的眼睛。

林盛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在离别之前，突然发现了自己喜欢的人。

正想笑呢，眼睛的主人说话了。“好，我会记住你的。”陈澈桐认真回答。

林盛抬起眼来，看见陈澈桐的眼睛，一如当初。

一如当初。

林盛又看着地面，无声笑了，感觉有什么东西很冷，又把自己的心脏灼得发痛。

“嗯，那我也会记住你的。”

“这是一个约定，约定的话就是要拉勾上吊，一万年不许变，谁要是没有遵守约定，谁就是小狗。”林盛说。

陈澈桐也“嗯”一声。

雪还在下，飘飘洒洒的冷。

这就是林盛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林盛跟我说，如果有可能，还想再回到那里，经历一遍曾经的四季。

还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第二天林盛就走了。

她没有跟陈澈桐告别。

那天林盛才哭了，哭得好像陈澈桐死了一样，为这些天来所经历的那么多永别，为自己，为爷爷，为陈澈桐，为这座城市。

她知道，这也许就是永别了，就像爷爷跟自己永别一样。

就像过去跟自己永别一样。

我还没有跟你说再见呢，所以我们肯定会再见的，我还要补上那一句告别。

看着远方的建筑慢慢变小，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前方一对陌生人在谈论着他们的未来，而自己却有些无所适从。

未来会是什么。

谁也不知道。

然而，那些过去确实在未来的到来中渐渐离你远去，像一张老旧的照片一样发黄模糊。

1.24雪

陈澈桐，今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感觉有点迷茫啊，不知道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希望是一个好人。

那就，到此为止啦。（八嘎）

（搞怪表情）再爱下去，就不礼貌了。

以后有时间，就再给你补过生日。

我会记住你的。

我活多久我就记多久。

（来源于林盛日记）

所以无论永远有多远，少年总喜欢说永远，因为对你的爱哪怕用永远来装也不够。

这种东西一瞬间的时候好短暂，可炙热起来的时候，又仿佛真的要海枯石烂。

那说好咯，我们的约定拉勾上吊一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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