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秋打过来电话,慕轻看了眼号码:“我看到了。”
半个钟头后,她从沈仲秋手里拿到秦汶家里的钥匙,推开了厚重金属门。
久不见光,拉着窗帘的房里一片灰暗。
慕轻开灯扫了一圈,着手搜找那份合同,客厅几乎不用想,书房跟卧室也没见。
秦汶似乎并没有在家办公的习惯,书桌除了电脑,抽屉里就连一页纸也看不到,笔筒里倒是搁着一支钢笔。
慕轻带上书房门,准备放弃。
忽然想到了那只狸花猫,不知道还在不在家。
她开了冰箱里的一盒鱼罐头,放在客厅里,等了三分钟才听到微弱的叫声,跟从地毯下边钻出来的毛球。
小狸花猫或许是还认得她,也可能是饿的厉害,没什么防备心的抱着罐头就咬了起来,手脚并用,差点儿把罐头踢翻。
慕轻擦了擦它的胡须,揣进了口袋里。
不带走,它会死在这里。
叶家别墅没有给猫用的东西,有了这小家伙,慕轻开车直接回了洋房,从地下室找出之前吉祥用过的猫砂、猫窝给狸花猫用。
半个月没回这里,虽然没落灰,慕轻还是开窗通了通风,未免小猫跑出去,就把它暂时关进了笼子里。
那批交给黎平安的料已经做好了,慕轻趁着天还没黑回去看了眼,确实很有水平。
不过不同于袁林峰,黎平安的艺术审美更具有东方特征,一山一水,一景一物都是飘逸而具有禅意的。
慕轻觉得很好。
黎平安最近已经看了新闻,虽然难免有点震惊,但他大风大浪见得不少,早就淡泊名利了。
只是可惜了,看样子,徒弟是收不成了。
因此看慕轻眼神格外可惜,肉眼可见的颓唐。
“我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看样子是碰不到好苗子了,你看现在琳琅阁生意还不错,可其实十几年前,生意更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些单子能推就推了。”黎平安一边打包让店员发货,一边跟慕轻交谈。
慕轻视线掠过他手上老茧,说:“我知道。”
“你知道?”黎平安笑了笑,“你那时候说不定还没出生呢。”
“我师父告诉我的。”慕轻略一掀眼,虽然袁林峰不可以她喊师父,但这个称呼,此刻用着最合适。
“他姓袁,叫袁林峰。”字字清晰,淡淡的说出口。
一石激起千层浪,黎平安一瞬间浑浊眼底亮了,愣在原地,颤声问:“你说什么?”
“袁林峰。”慕轻复述了一遍,“虽然他不想让你知道,但没忘了你。”
黎平安血压有些高,呼吸缓了缓才问:“他在哪呢?叫他回来吧,进了监狱也没关系,我相信他有难言之隐。把一切都说清楚,不丢人。”
黎平安跟袁林峰是师兄弟,多年前一桩玉石诈骗案,袁林峰被牵扯进去,坐了牢。
琳琅阁这种百年老字号最重名声,袁林峰成为了不可提的污点,做完牢也无处可去,后来只能辗转出国。
黎平安起初几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知道袁林峰是为了给家人看病,无奈误入歧途,但坏了行业规矩,触犯法律道德,就要接受惩罚。
狱中那段时间,他一次没去看过袁林峰,后来得知人出狱后跑到了国外……那时候琳琅阁的老师傅走了,事情过去了快十年,就算是惩罚也该够了。
黎平安越发怀念这位师弟,冒险托人在大洋彼岸,各种搜查,可没想到,袁林峰出国之后,更加浑浑噩噩,受了国外环境的歪风影响,又在国外坐了牢。
一气之下,他再也没找过袁林峰。
慕轻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他去世了,有两年了,我寒假出国去坟前上了香。”
黎平安一瞬间仿佛失声了,张了张嘴,又无言的点了点头。
像被压弯腰的老树,缓缓扶着桌子坐在了藤椅上。
“埋在国外了啊……”他喃喃。
慕轻“嗯”了一声,“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当年那桩玉石诈骗案我查了。他也是被害人,钱全都被中间人给赚了,原本判了个共犯,还可以申请减刑。他良心上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动了歪心给琳琅阁抹了黑,被判十年也是他自己对自己惩罚。”
“后来出了狱,不敢面对过去,他就出了国。国外不好呆,他不懂外语,跟别人沟通不了,误帮了一个卖白粉的。在国外才不到一年,又坐了牢。”
“不过在牢里他学会了外语,教了我雕刻……”
在慕轻娓娓道来里,黎平安似乎有些缓和,语气却百感交集,呐呐问:“后来呢——他手艺好,不继续在这一行可惜了这辈子。”
“不可惜,”慕轻缓缓抿了抿唇,“他也没你想得那么惨,就算有起有落,但把该做的做到了极致,这辈子也算得偿所愿。”
“我原本不想学雕刻,怕伤手,但外国监狱里很无聊。外国人的游戏,大部分我不怎么喜欢,就跟他熟络了起来。”
“后来他出狱。叶氏珠宝正好刚起步,他不想在国内市场露面,就躲在花国闷头雕刻,参加了不少国际比赛,该拿的金奖都拿了,该有的名声也都有,只不过没敢用从前的名字。”
“很好了,”黎平安有些宽慰,至少这个师弟厚积薄发,在业内做到了顶尖,也没让手艺失传,还收了个徒弟……算一算比他还好。
只不过——
“你说你跟他在监狱认识的?”惊讶里带着几分迷茫。
慕轻“嗯”了一声,“进去锻炼一下,大半年学完了东西就出来了。”
这里面不只是雕刻,她还跟着形形色色的人,都学了东西,旁门左道的有,正儿八经的也有,想想或许这点在叶熙容意料之外。
黎平安也看开了,沉沉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你不肯当我徒弟,算了。看来我跟林峰的眼光相同,选继承人都选到了一个人身上。”
“他是不是就是叶氏珠宝的那个——lin?”话都说到了这里,黎平安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不难猜。
慕轻浅浅颔首,不疾不徐的说:“前期拿奖的作品展览的作品都是他的,后来他不辞而别,叶氏珠宝还要继续做下去,我就冒他的名,做了后期的收尾。”
“你跟他的手艺连我都分辨不出来,更别说外人了。无论怎么说,他善始善终了。”黎平安对慕轻的态度是赞许的,语气里除了怅惘也替师弟骄傲。
“叶氏珠宝总部在花国,我想让黎叔过去。师父去世后,lin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新作品。”慕轻把想法如实告诉了黎平安。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师弟去世的消息公布出去,这些年,我在国内也听说过,不少人都猜lin已经不在人世了。”黎平安没有一口拒绝,他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去国外跟别的艺术风格碰撞一下,或者找找有没有遗落的好苗子。
“我不准备自己做雕刻了,就算做了,也不会再以lin的名义放出去拍卖。”慕轻眉心微动,湿冷眸子清澈见底,淡淡道。
“如果黎叔暂时不打算出国,我会挑个合适的时间,把消息公布了。”
“我去。”黎平安略一思忖,有些眷念的看了看天边,“等我找到合适的继承人,把手艺传给他,再公布吧。”
“我给您订机票。”慕轻颔首,“用公司的公款,什么时候去,我派人去接。”
“明天。”黎平安打定了主意。
“好。”
慕轻跟他在门店里坐了半天,开车回家,给许蔺打了个电话,知会了一声。
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她看了眼后视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迦烨的那一番话,慕轻最近开车,不时会看一眼周围环境。
她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直觉敏锐的觉得事有反常。
回到家前,慕轻特地先去了附近商场一趟,买了点速食产品,又给狸花猫买了猫粮。
夜里八点多,初春天色黑的很快,这个时间路灯通明,头上已经出月亮了。
慕轻给猫洗了个澡,用针管给它喂了点羊奶,又泡了猫粮。
或许是以前受过流浪的苦,小狸花半点都不挑剔,喂什么吃什么,猫粮羊奶都吃的很多,有着橘猫的胃口。
喂完猫,慕轻自己只热了超市买的速食奶黄包,下个一碗桂花汤圆。
吃完丢进洗碗机,刚看了会儿电视,就接到了家里电话。
是叶家别墅的佣人打过来的。
她们鲜少敢直接跟她联系,一般都是有事汇报给马管家,马管家能解决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代为转达。
“小姐,马管家看病回来了。”
慕轻闻言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要不是她们打来电话,她都要忘记马管家请假这回事了。
“您今晚不回来了吗?子临少爷放假回来了,需要准备双份晚餐吗?”
“不回了。”慕轻简单回了一句,挂断了手机,缓缓看了看时间。
罗子临去学校已经半个月了,慕轻这次正面接受了媒体的采访,算是公布了身份。
学校未免引起骚动,应该回不去了,她准备周末结束,办理一下休学手续。
正好陆信正式转正,成为东明附中的校长,慕轻选了件贺礼,洗了澡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