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紫鹃抿着嘴儿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雪雁。
雪雁拿着一壶茶过来,对着贾环笑道:“这是你们屋里拿过来的暹罗贡茶,为你这茶,弄得我们姑娘家日夜叨念你的好,我耳朵都出茧了呢。”
黛玉脸颊红透,一个姑娘家的心思,连续被两个丫环出卖,能不气吗?“雪雁,你!……”
林黛玉一时气急,在那里不住地咳嗽。紫鹃连忙捶背。
贾环站着,微笑着俯视她,伸出手道“起来就不咳了,顺便去我那儿,我写字给你看。”
林黛玉把手伸到背后藏了起来,说道:“我才不要看呢,有什么好看的,你的字难道比兴隆街的大爷写得还要好?”
“那可不一定,贾雨村的字我不会写,我的字他也不会写。”
“那你倒说说你写的是什么字,我塾师写的又是什么字?怎的他就不会写你的字了?”
兴隆街的大爷贾雨村现在吏部任职,先前在林如海府邸任过西席,教过黛玉的蒙学,是以黛玉叫他塾师。
贾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虽然不知道贾雨村写的是什么字,但我的字,是我从一个梦里学到的。
我曾经梦到我在洪都府中,到了一个叫海昏侯的府邸,据说这个海昏侯的老祖叫刘贺,是西汉一个被废的皇帝,这位侯爷就赠送了我几百枚钱币。
我仔细一看,全是王莽币,每一枚上的字都不一样,其字遒劲,笔锋峭拔,力道十足,于是我便学了来。这会子学成了四五分,正想让妹妹点评点评呢。”
“上回也是做梦,你梦到了什么神瑛侍者、绛株仙草,这回又梦到了一个海昏侯献宝,怎么你家的榻是仙榻,你一睡上去了就羽化成仙不成?”
紫鹃笑道,“姑娘这是去看仙榻呢,还是去看三哥哥的字?”
这话问得黛玉都不好意思起来,哪有一个姑娘家专程去看人家公子哥儿的chuáng榻之理?
贾环道:“我也不知道我家那榻是不是仙榻,或是沾染了一点什么仙气什么的,我倒是一见到你这位神仙般的妹妹,就觉得自己耳聪目明,口齿生香,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黛玉嗔道:“就你会混说。”
贾环再也不客气,绕到她背后,轻轻捉住了黛玉的纤纤玉手,把她拉了起来。
哼,心和我都扣环了,还能跑?
二人一起来到贾环的书房,除了几个小丫头在外房外,一个丫鬟也没有。贾环亲自研墨展纸。
“我这几天就酝酿了一首词,是写给妹妹的,这会正好请林妹妹斧正。”
林黛玉内心甜蜜无比,除了要看看神仙献宝的字,也很想看看贾环的才艺。
嘴上却道,“才不要呢,谁知道你会写些什么来编派我?”
贾环提起笔,心手相应,一字不苟地写了起来。用的正是他近来一直练习的悬针篆变体。
黛玉只见贾环的书法,笔画纤细,起势锋芒逼人,收笔宛若悬挂之针,飘逸又如迎风不乱之柳,虽笔画纤柔却遒劲有力。
内心暗叹不已,三哥哥好俊的笔法!
都说文如其人,三哥哥应该就象这些字一样,锋芒逼人,坚韧不拔,如针悬于大地,风吹面不乱吧?
贾环道,“上阕是写妹妹的。”
黛玉一时只在意书法,却忘记内容了。
她轻声读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读完后,暗喜不己,难为他了,竟把我的一个女孩儿的心思描摹得如此细腻贴切。
黛玉道:“三哥哥整天偷窥人家的心事,我都替你不羞不臊的。”
贾环道:“我答应老太太说要照顾你,自然需要时时窥测了。”
林黛玉便不言语。哼,我又不是老太太的一个物件,不是你想照顾就能照顾的啊!
贾环继续写下阕:
“愁聚眉峰尽日颦……”
林黛玉看到这个“顰”字的时候,内心不禁打了个激灵。
林黛玉字颦颦,所以又叫颦儿。
“尽日颦!”
他这是在说整天想我呢!?
不禁芳心菪漾,稚态韶羞,恨不得如含羞草一般,把自己的脸儿、心儿一下子全关起来,再起不给人窥视。
贾环继续写道: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那黛玉看到最后一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时,己经再也按捺不住,又气又羞,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捂着脸,跺了一下玉足,一溜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