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药看,若是夜间睡得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
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
大奶奶从前的行经的日子,问一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这婆子答道:“可不是,从没有缩过,或是长两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长过。”
先生听了道:“妙啊,这就是病源了。从前若能够以养心调经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待用药看看。”
于是写了方子,递与贾蓉。
贾蓉看了说:“高明的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
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
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贾珍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
尤氏向贾珍说道:“从来大夫不像他说的这么痛快,想必用的药也不错。”
贾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饭吃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我们好,他好容易求来了。既有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
贾蓉听毕话,方出来叫人打药去,煎给秦氏吃。
……
这日是贾敬的寿辰。宁国府彩灯高挂,又叫了一班戏并—档子打十番的,在园子里戏台上,高车驷马,敲锣打鼓,热闹非常。
不过这个寿辰有点怪异,正主儿老寿翁不露面,宾客只管吃喝。
纯粹是为了热闹而热闹。
加上这日天气又凉爽,满园的鲜花盛开,贾珍想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看众儿孙热热闹闹,不过贾母因宠爱孙子宝玉走失,心情不佳,没有过去。
内帏,贾珍请安完毕。
王夫人问道:“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媳妇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
尤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还跟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日以后,一日比一日懒了,又懒怠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
邢夫人接着说道:“不要是喜罢?”
这里尤氏复道:“从前大夫也有说是喜的。昨日冯紫英荐了他幼时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瞧了说不是喜,是一个大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仍不见大效。”
凤姐儿道:“我说她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天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的。”
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他的,他强扎挣了半天,也是因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还恋恋的舍不得去。”
凤姐听了,眼圈儿红了一会子,方说道:“最近都中有个天下第一馆火红了半个大坤,我听说术法高超得很,当众治愈了一个吏部侍郎,何不求人过来瞧一瞧呢?”
贾珍道:“怎么没有求呢,人家说一万两银子,银子倒不是事,一万两银子,若真能换回我这个媳妇,我是不皱一下眉头的,但是人家没有答应上门,还提了很多条件。”
众人忙问:“都提了些什么条件?”
“人家说,不讲礼法,只讲医缘,男女授受不亲的,你让我如何敢应承?没得玷污了我的媳妇。”
众人都闭口不言。
在这个时代中,礼法,性命攸关。程朱理学有一句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宁可死,也不能失节。
把一个媳妇,交给医生于暗室,百分百谓之失节。
这就是众女眷不语的原因。
这事不好劝。
你总不能让人去“失节”吧?
贾环、贾琮、贾蓉、贾蔷、贾菌立于下首,一言不发。
贾环内心忖度道,“原来秦可卿也去过霍然馆求医呢。只是不知道是那一个。”
当下苦想倪二送上来的资料,始终对不上号。
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个问题的症结,不在资料上。
而在于礼法上。
先不说能不能治,单单是失节的这个问题,就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