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仔细盘问了津岛奈川全程的所见所闻之后,车内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琴酒叼着烟,半开着车窗盯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玛格丽特正在收发邮件,他用的是老式的翻盖手机,把按键摁的劈里啪啦响。津岛奈川伤口疼的厉害,子弹应该是卡在骨头里了,弄得伤口的血捂都捂不住。
“……大哥,车上有医药箱吗?”津岛奈川问道。
“车座下边。”琴酒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好在今天穿的衣服是纯黑的,为了行动方便也没有围围巾。津岛奈川苦中作乐的边想着边从座位底下拖出了医药箱,忍痛脱掉了上衣,浇了小半瓶酒精在伤口上全当消毒,然后拿着尖头镊子伸进伤口搅和一通以后终于找到了子弹,把子弹连扒带夹的弄了出来以后用备好的药棉捂住了伤口止血。刺激性的药棉摁上去以后,津岛奈川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痛得他手都在发抖。最终用左手勉强摁住药棉,右手胡乱缠上了绷带:“大哥,不用去医院了,您要让伏特加就近找个安全屋把我放下来就好。”
伏特加看向副驾驶位上的琴酒,见对方点头同意后就近找了个安全屋,在小区门口把津岛奈川放下了。
“辛苦了。”津岛奈川面带微笑,用没受伤的那边手挥手示意告别,看着保时捷驶远后才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向小区里走去。
玛格丽特看着津岛奈川的身影随着车子的行驶越来越模糊,悠闲的后靠在了椅背上:“他不太像是卧底,GIN,公安应该不会把一个未成年的小鬼送进来送死。”
琴酒弹了弹烟灰,从后视镜与玛格丽特对上了目光:“艾斯温确实不可能是卧底,但是他的父亲是津岛凉生,他有足够的理由背叛组织。”
“津岛凉生……”玛格丽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良久才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了津岛凉生是什么人,“动手的是朗姆,他该记恨的也应该是朗姆才对……说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日/本来吗?”
“不感兴趣。”琴酒没好气的把烟头摁灭在了车载烟灰缸里,他一向讨厌和人打哑谜。
“那个把组织埋在警察厅里的钉子挖出来的黑客你还记得吗?”玛格丽特收敛了笑容,一甩手把翻盖手机合上,顺手揣进了外套口袋,同时身体前倾靠近了副驾的位置。
琴酒对于他的突然靠近不太舒服,但也只是皱眉:“……‘影子’?”
琴酒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他还记得多年前自己被人戏耍了以后的心情,那张明信片他至今仍然保留着。
“对,我和他打了一场信息战,被他差点连底裤都扒了。”玛格丽特有些咬牙切齿,他永远没办法释怀那个混蛋黑了他的系统以后还把他的隐私照一美元一张挂到暗网上卖,“我没找到他真正的IP地址,但我查到他三年前大费周章更改过津岛奈川的档案。”
想让一个人的档案消失直接删除是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可是影子用了成倍的精力去修改制作了一份咋一看似毫无破绽的档案按在津岛奈川身上。
可能性有两个,第一个是津岛奈川对于他而言极重要,所以他不能让对方没有身份。第二个则是他在津岛奈川原有的经历中占有了相当大篇幅的存在,为了不让津岛奈川的档案突然消失,引人怀疑,他就只能进行修改。
“他把津岛奈川送到了这里来,又修改了他的档案……你说他是为了掩饰津岛奈川这个人,还是为了掩饰津岛奈川身边某个人?”无视了琴酒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玛格丽特扒到了椅背上,凑到了琴酒耳边问道。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津岛奈川加入组织本就另有目的。
津岛奈川自己在东京这一片其实有不少安全屋,只是他平时都借住在威士忌三人组那边,以至于他自己的安全屋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打开门,躺倒在落灰的沙发上,津岛奈川终于克制不住开始干呕起来。
记忆中与天刺耳的刹车声和冲动机声又一次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那部混合着雨后泥土特有味道的血腥味。
“妈妈……”津岛奈川紧闭的眼中有泪滑下,他深呼吸,努力抑制着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斯皮图亚特说,如果雨一直没有停,那他不可能一辈子站在雨中。可是这场雨似乎从来没有尽头,而能为他撑伞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摸索着打开手机,拨通了神谷奈良的电话,对方接的很快,几乎是电话刚刚响起,另一头就传来了神谷奈良的声音:“喂?”
“奈良……”津岛奈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跟神谷奈良说那场雨,想说自己的心好疼。但是他明白神谷奈良永远不可能立刻来到他的身边,于是他最后只是用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像着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着,“……我想吃黑森林蛋糕了……”
津岛奈川其实并不喜欢吃黑森林蛋糕,他不喜欢所有的甜食,可是小时候的津岛新月喜欢。他一直不敢去见津岛新月,于是在想念对方的时候,只能在她常去的甜品店里头点上一份黑森林蛋糕在店里坐一整天,等待着是否有幸可以遇见津岛新月来店里买蛋糕。
后来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津岛奈川在没有在甜品店等到过津岛新月。
神谷奈良回了他什么津岛奈川没有听清,幻觉再一次笼罩了他。手机掉落在地的一声闷响也没能唤醒津岛奈川,他在沙发上蜷缩着,一遍又一遍的在幻觉温习着当年对于天灾人祸无能为力的痛苦。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津岛奈川发觉自己是在房间,额头上还贴了一张退烧贴。爬起来走出房间,就在料理台边看见了斯皮图亚特。
斯皮图亚特原先正在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握着菜刀切菜,见他出来顺势放下了刀,微笑着说道:“下午好,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艾斯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津岛奈川看着他切的歪七八扭的菜和摊开在一边儿明显是新买的食谱,深深怀疑是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如果顺利的话,你不久就会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斯皮图亚特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移话题,“伤口我帮你处理过了。子弹只是划伤了骨头,对你以后的行动影响不大,这几天不要沾水,小心化脓。”
津岛奈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看着是正在看着撕皮图亚特忙忙碌碌,实则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轻声问道:“那场雨真的会停吗?”
“如果你不认为那场雨会停,那又为什么要去帮助那些警察?”斯皮图亚特小心翼翼的终于切好了菜。虽然津岛奈川排斥他的好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无言的亲密与默契,就像是津岛奈川和神谷奈良一样,“你知道自己十恶不赦,不值得被同情,你也明白,在他们知道你是谁时,你们构建于谎言之上的友谊也就即将终止,可是你仍然愿意帮助他们……你看,或许你对警察的成见已经被你放下,这场雨本来就在越下越小了。”
“这不一样,我知道罪犯和警察无法成为朋友,那些无辜死在我手上的人任何一个都比我更值得被人同情。我……我只是喜欢看见他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而已。”
“那你在困惑的是什么呢?”
“……我无法走出当年的那场车祸。”津岛奈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钉,“我走不出当年的痛苦,即使我恨的人已经是一捧骨灰,可是我依旧痛苦。”
津岛奈川无数次尝试过摆脱自己的PDST,可是没有用,只要听见车轮刺耳的摩擦声,他就会不可抑制的被带回过去的噩梦之中。
“心理上的创伤通常会伴随人的一生,艾斯温,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斯皮图亚特放下了手中的食谱,温和的看着津岛奈川,“你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孩子,有些东西你命中注定无能为力去阻止。”
这么多年的城市还是稍微有些作用的,至少津岛奈川能忍住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异常。
“可是……”津岛奈川仍然有些顾虑。
“嘘,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斯皮图亚特的食指轻轻抵在了津岛奈川的唇上,“没有哪场雨是不会停的,小晚。”
继黑麦威士忌被发现卧底之后,组织内部开始了新一轮的筛查。
这辈子安室透并没有闲着,他循着记忆中的名单,一次性揪出了好几个组织埋在警视厅的卧底,包括当年出卖他的幼驯染的那一个。但安室透仍然觉得不安,在他死去的时候,组织的残党还没有完全肃清,谁也不知道警视厅里有没有埋的更深的钉子。
更何况公安的这次妄动更是间接提醒了组织卧底的存在——安室透还没坐到他二十九岁时候的位置,根本没办法阻止好利近功的高层轻举妄动。
安室透将国家看做自己的恋人,但是他不想看见自己好友的悲剧再一次上演,于是他最终选择了将一切托盘而出——过去并不是不信任,只是担心自己会扩大蝴蝶效应,最终导致未来发生无可预估的变化。
可是现在故事的走向已经和原先大相径庭,即使是蝴蝶效应也已经无所谓了。
“Hiro,申请撤离吧。”安室透看着好友湛蓝色的眼眸,看着他的胸口随呼吸间的轻微起伏,目光几近是恳求的。午夜被梦魇困扰的,一直处在PTSD中的不只是津岛奈川,还有安室透。
安室透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再次回到那个下午,攀登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阶梯。他拼命的向上冲,努力的加快自己的速度,可是台阶就不断的延长,延长。直到一声枪响之后,他的面前才出现那一扇门把都有些生锈了的铁门。接下来身体似乎失去了控制,他推开门看见,那双眼睛带着决绝与不舍缓缓合上。
重生这种事情听起来很荒谬,但是绿川光了解安室透,他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在这方面开玩笑。
想到此后许多年里自己的好友都是一人背负着使命孤独前行,绿川光起身给了对方一个拥抱:“Zero,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但是我还不能走,他们如今只是怀疑有卧底,我现在彻底反而会使他们的推测,到时候我还是会面临组织的追杀。”
乍然被抱住的时候,安室透只觉得千言万语都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间,最终化作一腔酸涩涌上鼻尖,也模糊了他的视野。
在当年同期的好友一个一个离世之后,深夜安室透看着那些照片时在想什么呢?
没有人会知道了,无人知晓那一个个难眠的日夜安室透是怎样辗转的。他将自己彻底埋进工作,希望用忙碌的工作让自己忘记一切,可是不经意间的什么总是会再次触动对过往的回忆。往后的岁月里头,他活成了所有人的样子,但是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与他同期好友一模一样的人,因为落下去的花瓣永远都不会再回到树梢上。
他的身份甚至不允许他光明正大的去为他的同期扫墓,而他最后的放肆也只能是电脑里层层加密的文件夹里储藏的照片。
争论的最后是安室透做出了让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幼驯染温和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坚强无畏的心灵。
“相信我,zero,既然已经知道了未来,那就未必不能尝试改变。”松开怀抱,毫不回避的与安室透灰紫的眼眸对视,绿川光的眼眸里头满是坚定。
对视的那一刻,多年的默契也让安室透读懂了绿川光的未语之言。
——相信我,我的挚友,这次绝对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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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去的花瓣永远都不会再回到树梢上……感觉这句话自己写的有点妙呢。
啊,我知道我在发刀。(顶锅盖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