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黎嘴上说着知道了，出来时一手捧着一束“向日葵”，一手拎着个塑料袋，鼓鼓囊囊全是小零食，白瀚宇上前接过袋子，随意那么一瞟，就在袋子里看到了一根冰棍。

虽说现在天气回暖，但春寒还没过，晚上天气还是相当冷的，楚黎一个病人，吃什么冰棍啊？一会儿让张天泽看到，没准儿又要嘀嘀咕咕。

白瀚宇略微蹙了蹙眉没说话，楚黎似是心有灵犀般认真拿着冰棍儿解释道：“我肠胃很好，没有感冒，也没有来大姨妈，可以吃！”

白瀚宇想了想好像也没毛病，楚黎顺势撕开冰棍包装，白瀚宇发现这玩意儿竟然还是可以掰开分着吃的那种彩色冰棍儿。

这个目测色素严重超标的玩意儿，令白瀚宇眉头蹙紧了几分：“这东西……小学生都不吃了。”

“啪”一下，楚黎浑不在意心情很好的掰开了冰棍儿，递给了白瀚宇一根，楚黎的是黄色芒果味儿，分给白瀚宇的是粉色草莓味儿。

楚黎：“小学生吃不吃我不知道，但上个月我还吃过，水果味儿的，还不错，尝尝。”

白瀚宇：“……”

未免被张天泽看到，两人做贼似的借着小花园长廊的遮挡，吃起了白瀚宇眼中香精色素严重超标的不健康食物。

楚黎牙口相当好，很快便啃完了冰棍儿，吃了冰的，加上夜里冷风一吹，楚黎冻得打了个哆嗦，她心虚望向白瀚宇，发现白瀚宇正一脸叼着半截粉红色的冰棍儿无奈看着她，不知怎么的，楚黎觉得这样的白瀚宇很可爱，没了往日的压迫感，跟楼下防备心很强但有点贪吃的小橘猫有点像。

楚黎：“白警官，我们是分了吃过冰棍儿的人，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白瀚宇：“嗯。”

楚黎：“那我想送你个礼物。”

楚黎说着自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VIKI”，那是一个穿着警服一脸严肃的VIKI，正经中透着几分可爱，可爱里流露出几分傲娇，白瀚宇第一反应就是这东西有点意思，但他没说话，记忆中这东西不便宜，白瀚宇直觉自己不该拿人民群众的东西，更何况，这还是个玩具……

见白瀚宇愣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想要说些什么，楚黎忙将VIKI塞到了白瀚宇手里：“本打算送给糖糖的，但我一时半会儿应该去不了，先送你，下次我送她别的。”

吃了冰棍收了玩具的白瀚宇有种越活越回去的错觉。

楚黎：“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想要？”

白瀚宇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奇怪的“别别扭扭”，但如果不是朋友，他在张天泽那儿打包票带楚黎下楼散心的行为，又怎么解释呢？糖糖也有的礼物，他也有……说明楚黎是把他跟糖糖平等对待的，白瀚宇自觉将自己跟小小朋友糖糖归为一类，收下了楚黎的礼物。

不等他吃完最后一口冰棍儿，他听得楚黎又道：“你收了我的礼物，是不是应该回送我礼物？”

白瀚宇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可以啊，你有什么想要的？”白瀚宇丢了塑料纸，再回到长廊时，发现楚黎面上笑意已然消失，眼底似有化不开的雨雾，白瀚宇愣了一下：“你……没事吧？”

楚黎轻声：“如果方建国的案子会牵涉到‘她’，可以请你们不要破坏那个协议吗？”

白瀚宇：“……”

方建国已经落网，他们的办案重点是吴伟被杀和楚黎程远被伤害，不是追着已经结案的案子查个没完，再说了，就算要查，那是H市警方的工作，白瀚宇也无权干涉。

楚黎将白瀚宇面上的为难看在眼里，裹紧了大衣打了个喷嚏：“好吧，我知道了，有点冷，我们回去吧，可别错过了烟花。”

两人一前一后往精神科的三层小楼走去，精神科病人本就不多，需要住院的病人大多都会被送去相对更大的精神疗养医院，而精神科病人一般不允许在夜间下楼活动，除了天黑不方便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下楼遛弯的普通病人对精神科小楼本就好奇，更多的，则是对其中病人下意识的抵触和害怕，精神病的范畴很广，病人情况各有不同，但对普通人来说，精神病等同于疯子，或者说有攻击型的疯子。

逐步走向三层小楼的楚黎和白瀚宇还是或多或少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窃窃私语的声音若隐若现，虽听不清是什么，但的确不是什么好话，白瀚宇忽而明白了张天泽不让他带楚黎下楼时，面上似有难言之隐的复杂表情，他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白警官你看，今天的月亮很美。”楚黎抱着花，正偏过头遥遥望向天边一轮孤月。

白瀚宇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只“嗯”了一声，顺着楚黎的目光望向了寂寥的夜空，最近阴雨连绵，他四处奔波，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过天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风里，楚黎转过脸：“谢谢你今天带我下楼散心，我很开心。”

白瀚宇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半晌，终是没再开口。

他们回来的正好，推开病房门，窗外正好燃起五彩斑斓跃动的光点，楚黎的面上闪过绚丽的光芒，很快又暗下去，紧接着又有新的光点浮动其上，在小兔子、小猫咪之后，果然天边炸开一只硕大的圆滚滚的仓鼠，那只仓鼠虽跟VIKI长得不一样，却有着一模一样的眯眯眼和大板牙，它在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说实话，这只仓鼠有点丑。

楚黎还是勾起了唇角，目不转睛注视着天边不断跃动变幻形态的绚丽光点，白瀚宇放下手上东西走上前，站在她身侧：“我没办法向你保证，那不是我职责范围之内的事，但我会尽力。”

楚黎眼睫颤了颤，没有回头去看身侧的白瀚宇：“谢谢。”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黎又道：“白警官，你今天……害怕吗？”

白瀚宇没有立刻回答，先是长舒了口气：“我也是人，怎么会不怕呢，但那是自己选的工作，当危险发生的时候，我必须先解决危险，再慢慢害怕。”

楚黎：“哦……”

白瀚宇转过脸望向楚黎，光影交错下，楚黎的侧脸很是动人，如果没有那几道显眼的伤痕，白瀚宇目光闪了闪道：“你呢？你怕吗？”

楚黎：“怕。”

就楚黎今天在方建国面前的表现，旁人是看不出她害怕的，至少在她被方建国拖下天台前，她都表现的相当镇定自若。

楚黎：“我怕我如果就这样死了，我的家人会难过……”

“我还怕我会给你们添麻烦。”这是白瀚宇没有想到的答案，什么叫添麻烦？

楚黎忽而转过脸，正对上白瀚宇打量的目光：“如果没保护好受害人，你们回去一定会被问责，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困扰。”

类似的话，白瀚宇似乎在哪儿听过，也是楚黎说的……

但白瀚宇此刻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想不起来楚黎什么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下意识正色回道：“如果你真出了事，我们不但会困扰，也会相当自责。”

“但是，在害怕那些之前，你更应该把害怕分给自己一些，比如怕疼、怕死……不过今天你做得很好，是你先努力伸手抓住了我。”

“你得先是你自己，才是你母亲的女儿，才是这件案子的嫌疑人。”

楚黎没说话，只怔怔望向白瀚宇，

白瀚宇将目光自楚黎身上移开，遥遥望向远处斑斓的夜空：“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跟你妈去国外，一定要好好感受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人呐，倒霉到一定程度之后，总会碰到转机，会好的。”

楚黎：“好。”

一朵小狗形状的烟花在夜空中炸裂开来，楚黎靠近窗户的半张脸倏然被照亮，白瀚宇看到她手术过的左眼眼底，似乎比自己来时看到楚黎的时候更红了。

刚刚俩人出去楚黎没戴眼罩，该不会被冷风吹过不舒服吧？白瀚宇有些自责，忙转身去找药膏眼药水和纱布：“你先闭上眼，我帮你上点药，你的眼睛必须休息了。”

白瀚宇这头正忙着在抽屉里找东西，楚黎的声音自身后再次响起，她似是离开了床边，跟着自己来到了床边：“白警官，我今天看到小言了……”

白瀚宇一愣，僵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回头，他怕自己转过身去看着楚黎，她也许就不会继续往下说了，这样的事，她常做。

事实证明白瀚宇在这时候保持不动，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楚黎：“其实……我知道自己有病。”

“最开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小言的出现，会让妈妈那么焦虑，她好像不喜欢小言，小言也有点怕她，而且自从她知道小言的存在之后，她就会常常带我去医院……金医生跟我从前见过的医生不一样，她很少给我打针、吃药，大多时候，都只是跟我聊聊天，或者让我在她那里休息。”

“高考结束之后，我发现小言常常会瞒着我，跟妈妈出去，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问他们也不说，直到我去上大学的时候，小言告诉我，她生病了，要跟妈妈去国外看病，说她会一直想念我，等病治好了，就会回到我身边，一直一直的保护我。”

“小言起初定期会给我发消息，后来，她回消息的间隔越来越长，2017年5月3号之后，小言没了音讯，妈妈告诉我，她离开了，去了天堂。”

楚黎话落，沉默了半晌。

再开口时，她低垂着眼睫侧身坐到了床沿上，与白瀚宇形成了一个可以通过余光互相观察的微妙角度。

楚黎：“如果不是方昊，小言也许不会再出现……”

“在‘她’第一次帮方昊来给我送奶茶的时候，小言出现在了，她告诉我，那个‘女生’眼睛里除了面对陌生人时的谨慎之外，还有恐惧、难过和绝望，她用眼睛在提醒我，让我不要轻信方昊，不要放松警惕，不要因为一点吃的喝的就误以为自己碰到了爱情。”

“小言出现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原来生病的不是小言，而是我。”

“我查了很多资料，通过金医生对我的治疗方式、开给我的药，还有小言的存在，我知道了，原来我得了分裂型精神障碍，小言只是我分裂出的一个人格而已。”

楚黎的声音越来越轻，白瀚宇偏过头，发现楚黎的眼睛被长发遮掩，烟花还在继续，楚黎背对着光影闪烁的夜空，整个人朝向黑暗，情绪显得很低落。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没有说小学生不好的意思，他就是纯不好意思，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