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睿跟发帖人打过一次交道，这人是方昊同宿舍的同学，对当年案情有一定了解，他坚称自己所言是在“摆事实”，既没有违法也没有胡说八道，警方无权干涉他的自由，情绪相当偏激，属于死活说不听、倔得可以、正义感爆棚的那种人，网络上的事发酵太快，不从源头上解决问题马睿的人永远不得消停。

有白瀚宇跟着，两全其美，马睿不用白不用。

校门口一块巨大的石碑似是被重新打磨过，上书“求同、存异、求知、存疑”，白瀚宇对这里并不陌生，入职做警察实习的时候，他就在这一片派出所工作，H大是他的区域管辖范围，他常来这儿巡逻，他那时常看到三五成群的学生或有说有笑、或匆匆忙忙进出校门，那是大部分大学生的日常。

而楚黎的大学生活，有一半的时间，是被流言、冷眼、指指点点围绕的……

准确的说，这样的生活，在她初三就开始了，“刘大壮”的出现，可以说彻底毁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刘大壮……”白瀚宇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顿住脚步，拨通了技侦电话。

北市今天下起了雨，据天气预报显示，这是回暖前的最后一股冷气流，楚黎被唐芸包裹得严严实实，大衣、帽子、口罩、围巾，打眼望去，不熟悉的人绝对认不出楚黎，饶是苏洛，都是凭借唐芸和自己同事辨认出的楚黎。

“张医生正在准备，你们先去休息室坐一下吧。”白瀚宇提前打过招呼，张天泽特意留出了一下午的时间，考虑到医院人来人往存在风险，张天泽跟院里申请了一间诊疗室用作休息室。

休息室设有落地窗，窗明几净，雨水啪嗒啪嗒落在窗户上，滚落成珠，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熙熙攘攘的过往车辆和行人，护士贴心的将房间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下雨了，窗户不要开太大，以免淋到雨。”

被帽子遮挡只露出鼻子以下的楚黎没说话，只静静立在窗前，出神似的看着渐渐模糊的雨幕，苏洛注意到楚黎手机上的挂件换了样式，今天的“VIKI”是戴了口罩生病的“VIKI”。

“昨晚睡得好吗？”苏洛站在离楚黎稍远的地方，顺着楚黎的目光遥望向远方模糊不清的建筑物，若苏洛记得没错，那里正是鲸鱼商业园的位置所在。

楚黎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默默摘掉了将自己大半张脸隐藏起来的帽子，理了理被帽子弄乱的长发，而后又一圈圈解下了脖子上的围巾，最后是口罩，当她转过脸面向苏洛的时候，右眼下一片乌青清楚落在苏洛眼底。

“看来睡得不太好，怎么了？有心事吗？”

楚黎收回目光，继续面向遥遥雨幕：“怎么会，白天睡多了，晚上自然睡不着……”

苏洛语气未变：“那你应该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叫你妈来警局的事了？”

“每一个公民都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希望你们的调查能顺利。”

苏洛笑了笑：“你能理解就好。”

楚黎点点头：“当然。”

紧接着，楚黎回过头复又望向苏洛：“苏警官，我看你黑眼圈也好重，这几天一定很辛苦吧，喝咖啡吗？我请你。”

“不用了谢谢。”苏洛的拒绝赶不上外卖送的快，楚黎在出发之前就提前打听好了医院陪同警员的人数，按人头买了下午茶。

楚黎乖巧将下午茶一一分了出去：“苏警官千万别客气，一会儿我的诊疗应该时间不短，你可千万要打起精神哦。”

自从苏洛与楚黎挑明了“楚黎蓄意云景入职”的事之后，当着苏洛的面，楚黎再没了初见时的客气疏离，那只总是流露出笑意的眼睛时常看得苏洛心里发毛，字里行间的言语间，叶总透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敌意。

楚黎这样的“情况”，大概很难有朋友。

但苏洛想错了，楚黎倒还真有个好朋友，白瀚宇在警局第一次见到楚黎时，就跟苏洛提过，楚黎大学有个名叫尹小朵的朋友，在校期间很是照顾楚黎，特别是方昊那件事之后，尹小朵怕楚黎被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影响，时常陪在楚黎身边，有好几次，尹小朵为了楚黎跟人差点就动了手。

“老大，你有没有觉得，你跟我提过的尹小朵，其实挺像‘楚言’的，就都是会保护楚黎，去硬碰硬的那种人。”白瀚宇大概在忙，苏洛发出去的信息没有回应，她收起手机，坐回到了休息室小桌边没再“打扰”赏雨的楚黎。

苏洛喝完那杯咖啡，张医生那边也准备好了，在唐芸和苏洛的陪同下，楚黎进入了诊疗室，张天泽早前在眼科医院与楚黎打过照面，那不甚愉快的一幕尚在张天泽眼前，在楚黎主动提起那件事之前，张天泽主动自我介绍道：“楚黎你好，我叫赵天泽，是精神科医生，上次我们见过面有点小误会，希望你不会介意。”

楚黎显得很是乖顺，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白警官后来有跟我解释，是我太敏感了，希望您别介意才是。”

“那就好，看来你还是很信任白警官的。”

提起白瀚宇，楚黎似是显得不那么紧张了：“嗯，白警官帮过我朋友，小朵说他是个很好的警察，我相信小朵，也相信白警官。”

张天泽点点头：“那可以说说，你当时，为什么会怕我吗？”

楚黎面色显得有些犹豫，垂下眼的同时，余光似是瞥向了唐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黎这儿，自然也发现了楚黎这一意有所指的举动，唐芸讶异开口：“安安，需要妈妈先回避吗？没关系，如果你觉得紧张，妈妈去外面等你。”

“不……不是的。”楚黎忙开口叫住了准备起身的唐芸，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犹犹豫豫开了口：“是因为程远……”

唐芸愣了一下，再看向楚黎的眼神里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楚黎垂下眼，避开了唐芸注视的目光：“那天张医生你身上的味道，跟程远的很像。”

张天泽闻言也是一愣，继而想起了那天自己原本打算出去喝一杯放松一下，却被白瀚宇临时拉去了医院……

楚黎顿了顿继续道：“我那时候，眼睛刚做完手术，看不太清楚，那股突然靠近的檀木香，让我觉得不舒服，就……失态了，不好意思，让张医生您见笑了。”

张天泽放缓了语气：“所以程远他，为什么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呢？”

楚黎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渐渐蜷缩在一起：“他追求我的方式，让我觉得不舒服，很有压力。”

张天泽：“比如……哪些方面？”

“张医生，如果一个人，他并不喜欢你，只是因为某些碍于面子和我不知道的原因，用一些烂大街的方式对你死缠烂打，你会觉得舒服吗？或者说，你会因此而喜欢上那个人吗？”

话至此，不用楚黎再详细说明，唐芸便已知晓了楚黎对程远“反感”的原因，曾经的方昊，也以一模一样的方式，追求过楚黎。

“我不会。”张天泽认真望向楚黎，一字一句回答了她的提问。

楚黎闻言抬起眼，冲张天泽笑了笑：“如果程远有张医生您一半的理解力，我也许可以跟他做朋友。”

“是吗？那我很荣幸。”

张天泽是个很擅长倾听的人，是他的职业素养也好，是他与生俱来的也罢，楚黎似是很跟他聊得来，在张天泽的鼓励下，楚黎愿意当着唐芸和苏洛的面，试着接受一次催眠。

说是当着旁人的面，其实是隔着一道玻璃门进行的催眠，玻璃门隔绝了里面的声音，唐芸和苏洛可以通过玻璃门外的实时监控观察里面的情况，楚黎被安排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沙发床上，在她的视线正上方，有一盏可随时调动光线明暗的治疗灯，这样的催眠，楚黎曾做过很多次，不用张天泽多言，楚黎便将视线挪到了那盏昏暗的治疗灯上：“张医生，可以开始了。”

张天泽坐在楚黎身侧放缓了声音：“楚黎，闭上眼睛。”

楚黎似是显得有些困惑，张天泽只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关文雅曾试过很多种催眠方式，只偶尔利用治疗灯将楚黎成功催眠过一次，但尽管楚黎那次被催眠，关文雅也没有自她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自那以后，楚黎的防备心更强了。

张天泽将一个大号的VIKI自治疗床下拿了出来，放在楚黎怀里：“如果我没记错，这只戴帽子的VIKI是陪伴的意思吧？有它陪着你，你的妈妈，还有保护你调查真相的警察就在外面，你管相信我们就好。”

楚黎犹疑接过玩偶，将它放在自己身侧，而后偏过头，冲玻璃门外的唐芸笑了笑，乖乖闭上了眼睛。

治疗室响起了轻柔的音乐声，仔细分辨，音乐声中还夹杂着某种有规律的节奏声，“哒……哒……哒”，这声音楚黎并不陌生，一般情况下，在这种节奏声中，大部分人都会逐渐产生困意，但楚黎偏偏是那小部分人，这几天她实在是睡得太多，即便是在自己家，她都不一定睡得着。

张天泽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楚黎，我知道你也许睡不着……不要强迫自己，从现在开始，不要胡思乱想，放轻松……”

张天泽的话并没有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楚黎只觉得自己更精神了，但她注意到隔着眼皮的光线，似是正在慢慢减弱，诊疗室光线正在变化。

随之变化的，是张天泽的声音，他一改刚刚平静温和的说话方式，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嗓音显得愉悦而又带着点与他形象极为不符的少年气：“时间还长，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黎下意识睁开眼愕然望向张天泽，在看到张天泽面带不悦眯起眼看着自己时，楚黎忙又闭上了眼睛，小声嘀咕道：“对不起，你就当……刚刚没看见我……”

“想听我讲故事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楚黎正愁这一个小时要怎么装睡，忙应声点了下头。

张天泽似是喝了口水，与此同时，楚黎发觉音乐声不知何时被调小了，不知怎么的，她有种算不上直觉的感觉，这位张医生，跟她之前遇到的医生似乎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