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23日,北市春未暖花未开,位于市区北部最大的商业区“鲸鱼商业园”警笛长鸣,警车救护车接连赶来,商业园前有商场后有写字楼商圈,最不缺的就是八卦,随着打工人陆续到岗,园区几个八卦群大清早便异常活跃了起来。
“听说15幢有人打架?还是两个女的?”
“不是不是,是抓小三!”
“对对,好像是15幢云景科技的人被打了,一个特别年轻的女孩子……做什么不好,干嘛做小三呢。”
“我就是15幢A座的,不是打架也不是抓小三,是一个疯女人持刀刺伤了一个无辜打工人。”发消息的人同时附上了两张打了马赛克仍能隐约看出一片血红的照片,众人纷纷@这位15幢一线吃瓜群众,各种跪求真相的表情包铺天盖地在群内一字排开。
“最新消息,疯子已经被警察控制,遇刺者也已被送往医院,没伤及要害!”
警笛声嗡鸣而去,鲸鱼商业园渐渐恢复了平静,忙碌的工作之下,群内热烈讨论的声音渐渐褪去,于丽合上手机,转头望向公司门外清理“现场”的保洁阿姨,回过神,发现自己水杯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空了,刚刚的一幕太过惊人,以至于她在神经高度的紧张和刺激下,不知不觉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光了。
事故发生的地点,正是于丽所处“云景科技”前的走廊,被害者是四天前通过面试分配在她手下实习的新人“楚黎”,一个白白净净、话不多的大学生,这几天公司忙着年后几场新品发布会,于丽还没来得及仔细了解这个新来的实习生,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也做不出什么中肯的评价,脑子里现在只剩下“错乱”。
行凶者是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中年女人,深陷的眼窝和干瘦的躯体打眼望去,与周遭被生活压力摧残的同事没什么两样,没有人会对这样一个人的出现产生怀疑,而她通过前台将楚黎叫出去的时候,所有人正准备去开会,以至于事故发生的时候,楚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援……
好在黑衣女人“战斗力”不强,手上的刀虽锋利,却并未伤及楚黎要害,救护车来之前,于丽确认过,楚黎身上只手上一处外伤,神志也还算清醒,应该没什么大碍。
就在于丽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准备收拾东西参加被延后了一小时的公司会议时,公司经理罗宾一脸凝重拿着手机向于丽走了过来:“今天我有个谈判要带人出去,楚黎是你的人,你记得盯着园区的人,把群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处理掉……”
之前几个发消息的人至少还知道打个马赛克,后面的越来越过分,罗宾所在的那个八卦群里,有人直接一段现场视频发了上去,不光受害者的脸露了个底儿掉,云景好几个员工都被拍了进去,再任由事情发酵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罗宾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视频,视频拍摄者的位置离得不算远,视频里隐约可见黑衣女人恼羞成怒猛地朝楚黎张牙舞爪扑了过来,楚黎匆忙闪避,却踉跄滑倒在了地上,黑衣女人不偏不倚扑上来伸手摸出了藏在怀里的刀,楚黎本能伸手握住了那柄闪着寒光的刀刃,之后云景几个年轻小伙闻声赶来匆忙拉开了滚作一团的两人……
黑衣女人被拉开时还在声嘶力竭大声哭喊,挣扎着仍要上前:“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好过!”
“既然法律给不了我儿子公正,老天也不站在我这边,我儿子的公道,我来讨!”
视频剧烈晃动了起来,在场众人乱作一团,在那一片混乱中,白衬衣半个衣袖被鲜血染红的楚黎抓着身侧的同事林小波说了什么,林小波似是一怔,而后匆忙去了公司,不一会儿,拿着一只大帆布包跑了出来,于丽认得那个包,那是楚黎的东西,楚黎在包里摸索了片刻,翻出了自己的“贵重物品”揣进口袋,踉踉跄跄往电梯口走去……
“楚黎你去哪儿?救护车马上就到!”于丽的声音夹杂着黑衣女人的哭喊声自视频中传出。
“我去外面等,弄脏了公司地毯不好洗……”楚黎一边说一边默默按住了自己被刀划伤的右手,蹲坐在了电梯口……
“你也听到那女人说的话了吧?她跟楚黎绝对有纠纷,事儿还不小……而且发生这种事,这个楚黎竟然不哭也不闹知道带上贵重物品等救援,心里居然还惦记着地毯好不好洗?”罗宾眉头紧蹙正想接着说什么,意识到周遭几道“打量”的目光刷刷投了过来,罗宾将于丽拉到了自己办公室压低了声音又道。
“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楚黎怎么样?”
于丽沉默半晌没说话,一个根本没见过几次没说过几句话的新人,她能觉得怎么样,况且罗宾这话说得话里有话,除了沉默,她不便多言。
黑衣女人的话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但视频里那几句话在场很多人都听到了,先不论她疯不疯所言是否可信,这很难不令人对楚黎和她的关系,以及楚黎这个人本身,产生怀疑。
罗宾顿了顿下意识环顾四周,即便四周根本没人:“楚黎的事尽快解决好,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于丽望向罗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谨慎”,罗宾也没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两人相继离开了办公室。
被送进医院的楚黎除了右手几道伤口人并无大碍,简单包扎处理后,便又马不停蹄赶去了派出所做笔录,从医院出来的楚黎神色郁郁,只沉默着偏头望向车窗外。
楚黎本就不怎么爱说话,加上入职没几天,跟公司所有人都不大熟,受公司指派陪楚黎前往医院的小年轻林小波坐在副驾驶,正通过后视镜默默观察着略显忧郁的楚黎。
说实话,林小波对楚黎印象不怎么好,不止是他,公司其他人亦是如此,云景是个设计公司,时常需要开会讨论反复修改设计方案,新来的楚黎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几次被点到名发表意见也是惜字如金。
林小波跟楚黎都在于丽手下做事,上班时间楚黎摸鱼玩手机,下班到点就走他看得清清楚楚,微信公私分明,下班之后工作消息打死不回,与自己工作无关的事诸如跑腿打印,她是一点儿不做,拒绝起人来得心应手气儿都不带喘,楚黎显然对职场规则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跟云景大多数被资本摧残磨去了棱角的打工人不一样。
林小波是个工作七年升职在即的老员工,跟楚黎不是一路人,根据他对云景的了解,楚黎这样的人绝对通不过实习期,既然楚黎在有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林小波便也不刻意上赶着搞社交,心下虽组织了几句安慰的话,犹豫了片刻还是咽了回去。
上午十一点阳光正好,避开了早高峰和午饭时间,马路上略显空旷,出租车一路向北疾驰而去,林小波虽懒得搞社交,但并不妨碍热情好客的出租车司机关心这位医院门口上车的患者。
“小姑娘手受伤了?”
楚黎只“嗯”了一句便没了声音,楚黎的冷漠并不影响司机的关心:“弄伤了手很不方便哎,而且你这伤得还是右手,怎么受的伤呀?”
车内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就在司机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正兀自忐忑时,楚黎低声道了句:“抱歉,我想安静一会儿。”
“啊!不好意思。”司机颇有些尴尬回望向身侧的林小波,林小波对此早有预感,向司机施以“抱歉、理解”的眼神,司机心领神会,默默闭上了嘴专心开车。
这就是楚黎,不怎么招人喜欢的楚黎。
被楚黎“低气压”笼罩的出租车好不容易开到了目的地,林小波准备付钱时,却发现楚黎早就用仅剩的左手艰难扒拉着手机扫好了司机付款码,秉持了一惯的“自己的事自己做,能自己做据绝不求人,自己做不了就不做”原则。
林小波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要不是于经理嘱咐他跟着楚黎,他是真不想来。
楚黎与林小波走进派出所,隐约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林小波一愣,下意识望向楚黎,而楚黎对此却仿佛置若罔闻,只默默坐在了工作人员安排的座位上,等待办案民警前来问话。
楚黎低垂的长发遮掩下,侧脸还有几道被抓伤的红痕,刚刚在医院不明显,现在那些红痕肿了起来,显得格外刺眼,其中有一道伤痕,甚至划至楚黎眼尾,再往上一点,就要累及眼球。
林小波原本打定主意不与楚黎做无谓的社交,但看到这样一个比自己小的年轻姑娘,顶着一脸伤一个人坐在那儿,他又有些于心不忍,磨蹭了几下林小波上前坐到了楚黎身侧:“那个……你要不要喝水,我去倒点儿水来。”
楚黎摇了摇头,低声道了句“谢谢”,林小波犹豫了一下又道:“对了,你要不要通知家里人来接,你受了伤,一会儿事情办完了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就在林小波以为自己的“关心”又石沉大海之时,一个轻轻的“嗯”复又自楚黎口中传出,根据林小波对楚黎这几日的观察,每当她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便代表着她不想说话。
“我就不该多嘴……”林小波心下懊恼了一瞬,转过身去掏出了手机不再搭理楚黎。
公司群有条不紊推送的全是工作消息,而几个八卦群除了关于“打架事件”道听途说的猜测,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林小波在医院忙前忙后的时候,于丽发来了几条信息,他还没来得及回,点开消息,赫然听到这样一句语音:“楚黎没什么事吧?要是没事,一会儿带她回趟公司办离职。”
语音太快,林小波来不及按下暂停,楚黎只眼睫轻轻颤了颤,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反应,林小波慌乱的舌头正准备组织几句解释安慰的话,办案民警来了,林小波不得不闭上嘴收起了手机。
林小波早有预感楚黎在云景待不长,但却没想到这么快,更令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是,于丽为什么不直接发消息给楚黎,却要拐弯抹角发消息给他。
这种传达坏消息的“恶人”角色,为什么要他来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