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梅径直推门进去,老者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也不看他们,直直望着柱子自言自语。
两人绕过影壁走进院子,就见霍伯彦穿着身轻薄的单衣,正将两把刀舞得寒气逼人。
少年的衣摆高速振开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汗水浸湿了布料,包裹着后背起伏的肌肉线条,狰狞交错的伤疤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獠牙般撕碎周围的一切。
阿镜早就低下了头,她毕竟是个正宗的古代人,对这种衣冠不整的行为接受度有限。
傅惊梅倒是看得啧啧称奇,也不知是为了难得一见的武术表演,还是为了霍伯彦秀色可餐的身材。
她对这个时空的武力体系没什么了解。按普通人的标准,手下的杨晏和陈弘应该算是身手相当不错的了,看他们打起架来,感觉更多是“好厉害招式好帅”这样的级别。
然而霍伯彦的招式却很难让人用美丑去形容,因为你根本看不清他出手的速度。
比起那些护卫们气势腾腾,威风八面的刀法,他的招式显得朴素又直接,像是狂风吹起漫天的竹叶,干净利落,不留来往的余地。
如此看来,他们当初面对霍伯彦毫无还手之力,真的不算冤枉。
真要说起来,哪怕是庄子中的普通护卫,练武时都要比霍伯彦更杀气腾腾。
谁让小说里经常会把高手和杀气绑在一起,导致傅惊梅一直觉得那是个特别神妙的玩意儿,哪用就往哪搬。
高手出场,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就能瞬间镇住路人甲乙丙丁;反派要使坏,总能被人捕捉到杀气,识破心里打的小算盘。
甚至主角发狠起来,杀气还能提供加持,在高光时刻闪瞎人眼。
直到看着霍伯彦练剑,傅惊梅才意识到,真正可怕的,恰恰是那些招式间丝毫不显杀气的对手。
唯有想要威慑对方,或是显摆实力的人才总是大张旗鼓,因为希望在动手之前就能解决问题,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像霍伯彦这样的人,实力带来了某种懒惰,他们的招式间没有谈判和妥协的余地,每一抹刀光都是纯粹的“杀人技”,唯一的目的就是致命!
“这小子的速度......简直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大虎喃喃道。
霍伯彦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但是他练剑的速度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要停下来打招呼的意思。
傅惊梅也不催,自顾自靠着一边的栏杆静静看着。院子里没人说话,只听见刀剑尖锐呼啸着斩断秋风。
许久,少年才将刀一收,大步走了过来:“找我有事?”
他用的香皂是柏子味的,刚运动过体温高,那股草木清香就混合着另一种不易察觉的幽香,热腾腾地散发出来。
傅惊梅不禁暗自庆幸他戴着面具,强迫自己对迎面而来的大长腿视而不见:“今晚庄上有中秋夜宴,还排了戏,下午我们一起过去吧!”
霍伯彦一直对新鲜事物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傅惊梅编了个理由,就让他点了头。
说完了正事,两人之间没了话,一同陷入了沉默。
傅惊梅略微有些尴尬,她习惯于安抚炸毛的霍伯彦,对他突如其来的平静反倒适应不良。
想起之前他和自己说要去京师找人,那次交谈被打断后,她始终没找到恰当的时机再开口。傅惊梅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决定趁机把事情问清楚。
“你上次说要去找的那个查塔尔部人,方便透漏更多的信息吗?” 傅惊梅努力让措辞更委婉一些,她不想掺和到霍伯彦的私事里,但为了己方的安全,还是得多句嘴。
霍伯彦看了她一眼:“......暂时不方便。”
傅惊梅有些为难。
她总得为自己和其他人的安全负责。霍伯彦要找人,若是为了小事也就算了,要是真闹大了捅出篓子,难保不会连累到他们。
“也许至少可以透漏下你找人的目的吧?”
霍伯彦又想起了那晚在树上看到,她和众人在屋中欢声笑语的情景,闷闷地开口:“要救个朋友。”
不光你有朋友,老子也是有朋友的,谁稀罕!
阿弥陀佛!不是杀人放火就好,傅惊梅松了口气。
京师那样的地方,武功再高也难保不会栽。霍伯彦找人就找人,要是真的有寻仇之类的打算,少不得得咬咬牙,到达后划清界限了。
霍伯彦一直悄悄注意着她,把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立刻不高兴了:“你以为我是要去做什么?”
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傅惊梅有点心虚地眨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无比诚恳:“伯彦你这么英武不凡气宇轩昂身手了得......当然是去行侠仗义的!”
霍伯彦居高临下地看她半晌,才抬腿离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接受她的示好。
傅惊梅看他还穿着单衣,赶紧对着少年高高的背影大声嘱咐:“晚上多穿些,小心着凉啊!”
因为约定了晚饭后在主宅会和,傅惊梅没再多逗留。刚要跨出门,她又回头迟疑着看了看那位半疯的老者。
中秋之夜,把他一人扔下有些不好。可今晚人多,他要是发病了又会伤人。还是嘱咐阿镜,让人给他送些饭菜和月饼来吧。
傅惊梅洗澡换好衣服,打扮完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院子里早早儿地挂上了灯,都是用竹篾条扎的,外面糊了橙红的纸。傅惊梅不太喜欢大红的灯笼,总觉得晚上看着有点阴森。
受她影响,修家庄上下用的灯笼大多是这种橙红色的。远远一看温暖柔和的暖色灯光,就让人心里踏实。
中秋的灯挂得不多,为的是不抢月光的风头。大梁的习俗是中秋夜要守夜,据说越晚睡越长寿,还要剥芋头吃,谓之剥鬼皮。
除此以外,饮桂花酒,吃月饼等都与前世出入不大。因为要熬夜,晚饭就都在自家吃,夜宵则都是提前备好的卤味小菜,点心饽饽,月饼果盘等。为的是让厨房的人也能熄了灶,一起去看戏。
傅惊梅今夜贴身穿了羊绒衫,外面套了孔雀蓝桂花云锦袍服,头发用烧蓝发箍束成马尾,踩了双锦葵红的厚底靴,依旧戴着欧珀坠子。
阿镜也打扮得美美的,伸手探了探外面的气温,又拿出几件御寒的外套一同带上。
甘草报说霍伯彦已经来了,安排在前院等着,也上了点心和热奶茶。
傅惊梅心想要是现在过去,按霍伯彦的急性子,肯定茶都喝不了几口就要走。不如她先去看看裴柔之准备的怎样了,让他等上一会歇口气再说。
甜蜜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还没等走到屋里,就听见阿影焦急的声音:“这该怎么办?你个死丫头!可怎么跟夫人说啊!”
“怎么啦?今天过节,可不许吵架。”
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传来,阿影回头,就见东家站在门口。阿镜姐在后面瞪她,显然是怪她扰了东家心情。
阿影扯了旁边梳双丫髻,哭得气噎声堵的小丫头:“东家请恕罪。”
“我知道你不会无事生非的,说说吧,怎么回事?” 傅惊梅把大虎放在地上,由着它先行跑进内室去了。
“回东家,是夫人最喜欢的那只黄玉簪子前几天碎了。夫人叫送去工坊那边,用金子重新接在一起。我把事托给天语这丫头,结果她倒好,去了也没说急着要,工坊的师傅就放一边了。夫人原是惦记着今天戴那簪子的......”
那唤作“天语”的小丫头委屈得脸都憋红了,却不敢分辨。
傅惊梅看了阿影一眼,转向天语淡淡问道:“你怎么说?”
“回...回东家...那簪子,夫人当时只说让修,并没说是急着要。我去工坊时,万里哥不在,是钱师傅的徒弟接的东西。他问我,夫人说没说何时要,最近工坊事多,要是不急可以放放。我想着夫人也没提,他们做的又是庄子的公事,就实话实说了......”
“夫人的事难道不重要?你......”
“阿影!敢在东家面前抢白,我看你是得意忘形,忘了本了!” 阿镜厉声喝道,“莫说是夫人,就是上次东家的羽纱大氅破了,交去绣坊时也没催半个字,何况是夫人这一根簪子!难道夫人就是这么教你的?庄规你都忘了不成?”
阿影本就是阿镜带出来的,被她当头一棒打得清醒过来,慌得立刻跪在地上:“东家......”
“起来!” 傅惊梅看着阿影流着泪站起来,缓缓道,“阿影,你是个明白人,我也只和你讲理。”
“修家庄上下这些人大多苦命,衣食住行,全靠庄子的生意和出产养活着。工坊里做的事,是咱们以后的凭仗和饭碗,就连我和夫人也离不开他们。庄子好了,咱们才能过得好,你说是不是?”
阿影被她说得羞愧难当,冰凉的眼泪流过滚烫的面颊:“东家放心,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东家,阿影姐也是一心为了夫人,您别生气。” 天语也抹了把脸,劝道。
“巽卿,怎么站在门口说话呢,也不怕冻着。” 少女的声线轻如鹅羽,却让阿影和天语齐齐绷紧了身体,“咦?阿影犯什么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身边的人有点飘了,正是需要即使制止的时候~
大概还有六七章进入第二卷!!!好激动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