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之后,孙杰和程川钻进了等在一边的驴车,嘱咐赶车的人往孙小米那里去。如今庄子大了,东家又将各个地块都做了功能分区,来回走起来总要用驴车。
南部是大片的耕地,佃农们在那里种植着小麦和各类杂粮,还在东家的授意下不断培育更好的麦种。新来的孩子们也被安置在那里,接受各种培训,学习基本的知识,做做力所能及的活计。等考验通过后,会被根据特长分配到不同的地方。
最机密的工坊则位于西部,那里距离沙漠近,人口稀疏,更利于制作商品和保密。工匠们大都住在那里。
虽然空气和东部相比干燥了些,可其他方面都差不了多少,更别提工坊的待遇是首屈一指的,大匠们还在东部有专门的住所,随时都可以过去住住。孙万里现在也搬去了西部,每天都和大匠们厮混在一起。
至于傅惊梅、大虎和裴柔之,现在仍住在原来那片区域,但是宅子早已起了新的。原来的旧宅翻修后作为议事的地方保留下来,经常能看到负责各种事务的人来往穿梭,不停地争论着什么。孙小米的调香室距离制衣纺不远,两个地方工作的女孩子们经常手拉手去食堂吃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年北地好多下九流行当的人都传,修家庄的主人很是尊重他们这些手艺人,只要有本事的就能混出个门道来,东家更是“礼贤下士”。一时间引得八方来投,傅惊梅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还真从其中选了些靠谱的留下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裴柔之惹来的锅,她陆陆续续买下的那些流放犯人安顿下来后,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故土,干脆各显其能,很快都被委以重任。加上修家庄实在如桃花源一般,各个都焕发了人生第二春。
尽管他们不能透漏庄中事宜和自己犯人的身份,但出门跟人说起,总也免不了夸赞自家庄主的“慧眼识英雄”。这一来二去,城里的各个行当的手艺人们就动了心,来投奔的不乏些梨园杂耍,占卜巫医之类的行当,更有些旁门左道的绝活,着实让傅惊梅也大开眼界。
程川掀开帘子,看见来往的果农们正在收集大网上兜住的枳,放在手推的独轮车上。
橘生淮北则为枳,不少人笑话东家被诗情画意冲昏了脑子,种了一大片不能吃的水果。可他们不知道,这些枳蒸馏出来的精油又厚又多,远胜于橘皮。经过调配后,它们会身价翻着跟头往上涨,摇身变为贵人手中的香皂。
看着一路上人们脸上的气色和笑容,程川就觉得假如真能在这里一辈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坐在旁边的伙计从炭盆里扒拉出烤好的栗子,擦干净递给他。他道了谢接过来,也不吃,就放在手里暖着。如今孙杰和程川手下都各自管着不少人,却没有生出丝毫骄横之气来。孙杰看他心事重重地样子,就往他手里塞了黄澄澄的栗子肉,打趣他是不是想娶媳妇了。
程川知道好兄弟对自家小妹有点心思,但阿舟和庄里的女孩大多都被“生理卫生课”吓住了,坚持要晚些成亲。再说妹妹现在掌着庄中人的吃喝,每天忙得两脚生风,连他这个亲哥都要在饭点才能见到人。
孙杰见他看过来的眼色不对,赶紧打岔说香皂卖的越发好了,现在冯家来人的态度跟开始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程川自己顺着台阶下来,脸上也透出喜色,听说现在有的宫妃都托人偷偷从外面买香皂呢!尤其是每年的“限量版”,往往是还没上架,就被各种托后门抢购一空。
驴车里几个人聊得兴致高昂,也没注意到时间流逝,所以车子停下时,几人都是一愣。
“身份?口令?”
孙杰连忙掀开帘子露出车里的人,五大三粗的守卫见是他们,神情一缓,开口道:“孙管事和程账房是奉东家的命令吧?不过咱这的规矩两位也清楚,口令不能省。”
“这是自然,两位大哥辛苦了。” 孙杰跳下车,走近两人说了什么。守卫不再阻拦,走到巨大的门前,在锁上来回滑动几下,就推开了门。
车上的人也都依次下来,步行进入了工厂。
程川感叹:“无论看几次,都还是觉得这套规矩威风得很啊!”
孙杰可是从小有个习武梦的,他看着那些守卫,眼中流露出羡慕,接口道:“要么说还是东家厉害,这工坊三道大门口令各不相同,一个月换一次,不知底细的人根本别想进去。”
程川点头:“那个密码锁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每次见到赵锁匠他都嘴严地很。”
两人聊着天,一路又过了几道门,作了登记才见到忙得满头大汗的严小木匠和钱银匠。他们显然正在紧要关头,把手下的学徒吼地滴流乱转,见到他们也没好脾气。
程川和孙杰只好在一旁的休息室里等着,心想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孙万里。
巨大爆炸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整个地面都似乎颤了一下,杯子被震得在桌上微微滑动,水上的波纹飞快地扩散又合拢。程川和孙杰淡定地掏了掏耳朵,把手中的玻璃杯挪了挪位置。
他们手里的玻璃杯呈现淡蓝色,杂质很多而且形状诡异。这是目前玻璃制作的极限了,师傅们一直在想办法提高玻璃的纯净度。然而吹玻璃和捏器皿并没有想象的简单,加上傅惊梅一直要求实验在人员安全的基础上进行,所以进度并不算快。就连工匠们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这些杯子,看上去也更像是抽象艺术品。
不远处就是沙漠边缘了,那里是火药引爆场,也是修家庄的最高机密之一。就连程川和孙杰这样的心腹,也只知道东家在做由烟花改良而来的火药,具体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要做,就唯有东家和夫人知道了。
阿镜和阿影估计也了解一二,可这姐妹俩虽是跟着孙杰混出来的,对东家和夫人却最忠心,嘴比河蚌都严。
虽然沙漠这边没什么人,可当地官府也不傻,自然早就注意到了。不过俗话说灯下黑,改良火药的工匠曾是个做烟火的手艺人,有一手绝活儿,唤作“正月桃花”。
那烟火点燃起来窜上天去,一个儿带一个儿地炸开,噼里啪啦地响上一阵。之后就见烟粉色的纸片儿纷纷洋洋落下来,飘在雪里,真有春暮溪边,落英缤纷之态。
东家早早地带了这烟花,赶在郡守小姐及笄时送上。那晚的动静据说引了半个城的人来看,郡守夫人满意极了,连郡守小姐心里都叹修子丕是个玲珑心肝的好男子,只可惜是个商户。
当世重文治,傅惊梅的这些东西再有意思,也都被看成上不了台面的奇技淫巧,不被文官阶层看在眼里。
有了这个由头,傅惊梅再去和官府说就容易了,只称自己想做个特别的烟火讨夫人的欢心。好处收了,人家又是在自己的庄子上弄些花样,官府当然没什么不许的。
此事之后,城里好事者又传那修家庄夫人如何美貌,引得修公子为她博她一笑,费煞心神。
听着一连串爆炸声终于停下,工厂里的人默契地继续之前的谈笑,似乎无事发生。这种事在工坊三天两头发生,习惯就好。
忙完了的严小木匠和钱银匠走过来,倒了水咕咚咕咚喝完,听了他们的来意之后表示模子已经开出来,等皂液熬好就可以灌制了。得到肯定答复的两人很快告辞出来,此时临近傍晚,晚风吹在脸上说不出地畅快。
孙杰脸上带着兴奋:“你听见没?钱银匠说去年的葡萄酒开了,秋收后庆功宴就能喝上。”
程川笑着打了他一拳:“喝喝喝!你就知道喝!那之前的蒸馏酒还没让你学个乖?”
孙杰听好友揭自己的短,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央求道:“六子,好兄弟,你可别跟别人说!东家罚了我两个月薪水呢!”
东家虽然招来了会酿酒的师父,还设置了酒坊。但酿出好喝的蒸馏酒难度还是太大了,至少孙杰偷喝的蒸馏酒,除了劲大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傅惊梅也很头疼,她的记忆里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最终只能把各种花酒果酒的方子拿出来。谁知这都是人家古代人玩剩下的,只有葡萄酒还算是新奇,还是因为葡萄产自西域,中原并不多见的原因。
几年中,傅惊梅陆陆续续地买了些西域的水果种子,在庄园里种了下去。这些水果种子并不算稀罕物,很多有钱人家都会买来种。孙杰就特别喜欢吃哈密瓜,恨不得让小米给他弄一个哈密瓜味的香皂出来。
说起这些来自西域的东西,两人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面上也没了笑。有点担忧地并肩走着,踢起路上的小石子。
程川叹了口气,语气难言担忧:“阿杰,你说东家真的会去西域吗?”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烟火取材于汪曾祺先生的短篇《岁寒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