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越来越热了啊师父!看日头,饭也快送来了不是?” 年轻人放下刨子,抬起衣袖擦擦汗。
老木匠忙里偷闲瞪了他一眼:“没出息,就知道惦记口吃的,晌午前做不好,你就甭吃饭了!”
年轻人缩缩脖子,埋头干活了。不是他嘴馋啊,而是雇主家的饭菜做得是真好。第一天上工时提来的就是三合面大馒头,腌的茄子段酸香可口,拳头大的酱肉味道丰富。
接下来虽然没这么隆重,却也是红糖烤饼和碎肉包子这样好吃又扎实的饭菜。连师父都感叹,这修公子不仅是孝心可嘉,更是为人厚道,难怪短短时间内便置下一片家业。
如今在平关城,修子丕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大多数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奉亲乳茶”是他家开的。
很多人都猜,他怕不是哪家大户的庶子旁支,家里待不下去出来自立门户的。尤其是最近,他要娶妻的传闻甚嚣尘上,听说那位未过门的夫人举止娴雅,貌美无比,更让众人肯定他必然小有背景。
真.白手起家的傅惊梅压根没空理这些流言蜚语,她最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新铺子的筹备上了。婚礼的事一股脑扔给裴柔之,反正她已经有经验了,弄个差不多的出来应该也不难。
当初为了给各家送奶茶,她花大价钱在城东买下一大一小两间铺子。小的那个就作为奶茶店,不对外开放,专门提供外卖服务。大的那个她本想留着开家化妆品店,但由于计划的暂时搁浅,也不便这么放着,干脆租了出去,回回本钱。
现在香皂终于做成了,这个铺子也有了用武之地。等租户搬走之后,傅惊梅赶紧请人将店面重新装潢一番,又找木匠打了新货架,就等着开张了。
说起来裴柔之买回来那批人,还真是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她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对买来的仆人可不像傅惊梅那样下不去手。
卖身契握在手里,她也不和那些人废话,和傅惊梅商量后,直接定下规矩。
做满一定年限后,有特长又忠心的可以脱了奴籍,自己和儿女都能像管事一样,挣钱过舒坦日子。
没什么特长,但认真又忠心的,也可以脱奴籍,像这些佃农一样给发土地。而凡是有小心思的,违反庄规的,发现了就是一个死。
裴柔之深信,生死、名利、感情这三样,足可驱使下人。傅惊梅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从前她读过许多革命故事,知道哪怕有些人普通又胆小怕事,可一旦拥有了信仰,能将一切置于度外。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傅惊梅虽然不赞同,却也不会干预什么。何况起步阶段要管理这么多人,没点强硬手段的确是不行的。
被裴柔之画了大饼,加上佃农们也不停和他们说东家和夫人有多好,这些人干活都格外卖力,生怕再被丢出去。也亏了有新劳力的补充,香皂工坊很快就飞速运转起来,产量好不容易可以支持开店了。
又是买人,又是买原料,如果不是傅惊梅有先见之明,早早在庄子里种上常用的花草原料,这次真能把老底都赔进去。正因如此,她比谁都急着开张,否则大虎连烤鸡都要吃不起了。
“两位师傅!主家送午食来啦!” 学徒兴冲冲跑进来,大嗓门把一屋子的人都喊笑了。
“这小子,一说吃饭嗓门比谁都大!”
“可不是咋地,没见他干活这么有劲!”
工匠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往铺子外走去。一辆驴车已停在铺门口,从上面跳下个半大的小子。
“嗨!你咋来了啊?你杰哥呢?” 一个人看了看驴车上的木桶,大声问。
那小子向后面一努嘴,指着更远处说:“今天东家也来,杰哥在东家马车上呢!”
众人一听主家要来,也顾不得那车上传来的饭香了,一个劲张望起来。
“看什么看?都赶紧去盛饭!吃完了还要干活,这几天就得把工赶出来!” 老木匠在后面咳嗽几声,没给众人好脸色。
被他一训斥,工匠们像老鼠见了猫,纷纷老实地在驴车前排起了队。那赶车的小子也不废话,打开木桶接过碗,就给压了实实在在的一碗饭。
“是熏肉饭!”
“有熏肉饭吃?”
“主家厚道啊!”
因为天气暖和,工匠们索性坐在外面墙根下,或者搬个小木墩,边吃边聊自家的事。
一时间熏肉饭的香气从街头飘到巷尾。城东虽是富人区,可很多铺子的伙计一个月也见不到荤腥,此时都被勾去了魂,个个止不住地咽口水。
打饭的小子却没给老木匠盛饭,而是恭恭敬敬地说了什么。老木匠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随即立在原地等待起来。
不一会,远处缓缓靠近了一辆马车。先是跳下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打起帘子,马车上又走下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和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老木匠被引上前,说了几句就跟着他们走向了一旁的酒楼。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表示,似乎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一般。反而是老木匠的徒弟,面上有些隐隐的期待。
一顿饭时间后,老木匠被孙杰送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些酒水点心。年轻人见状,有点紧张地凑过去。
“师父.....那件事谈得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师父一眼瞪了回去,只好忍着一肚子的疑问继续做工去了。
把自己的徒弟赶去做工,老木匠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磨着楼梯的雕花扶手,心里想着之前的谈话。
本朝商人虽然被读书人瞧不起,可手中有钱,胆气自然也不虚。相比起来,匠人无论是地位还是收入,都处于社会底层。久而久之为了自保,各地的工匠都自发结成了松散的小组织,有事没事互相照应。
严老木匠今年已经五十了,从去年起,他就常常觉得精力不济,做活久了还会头晕眼花。可是他还是不得不强撑着,因为他是平关城木匠们的头。平息事端,谈大生意都得他来,连各府管家也得称呼他一声“严大匠”。
早年间他在京师学艺也是小有名气,后来思乡心切,还是回了平关城娶妻生子。匠人一旦入籍,就和商人一样世代延续,且很难翻身,再说他也舍不下这干了半辈子的行当。
他从会吃饭,就会拿锯。造房架桥,家具妆奁,百工机巧,就没有不熟不会的。儿子也得了他的真传,十分能干。
但老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严老木匠的儿子几年前被请到平凉去修房子,被掉下来的梁木砸伤了手臂。治好以后虽然依旧能动,却做不了一点重活,也使不上力气,只能做点细巧活儿。
这下对于靠木工吃饭的严家来说,不亚于天塌了一半。虽然严老爷子的徒弟是个心眼好的,时不时给师父送孝敬,但他还是担心自己走后,儿子儿媳的日子会不好过。
这件事挂在严老木匠心里,一直沉甸甸地。可他也没别的办法,除了趁活着多赚点钱,给儿子儿媳留点家底,又能怎么办呢?
可是最近,主家却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
主家是位眼睛湛然有神的年轻公子,他说如果自己愿意,可以带着家小搬去修家庄,在庄子的工坊里指点些技术,他的儿子也可以进入工坊干活。
起初,严老爷子当然是一口拒绝,工匠们是不会随便把技术传给别人的。可当那位夫人笑着说起条件时,连他这种久经世故的老匠人也不禁动心了。
那位夫人提出,他和儿子提供技术为主家做出东西后,不仅有工钱,还有工坊的分成。之后每个月的收益会按时送给他们。
他们不必再自己接活,看人脸色,没工作的时候想做什么都行。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得透漏任何庄上的事,也必须一直居住在庄内。
听着前半段,严老爷子心中暗嘲,这对小夫妻莫不是把他当小孩,哪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听着听着,老爷子的脸色就凝重了,最后更是嗤笑道:“这位夫人,我朝匠人必须听官府调遣。要是官老爷要求我们做工,贵庄也能拦着不成?”
那公子闻言并没回答,而是看了夫人一眼,目中含笑,似乎是在等她说话。
看来夫妻感情不错,严老爷子心想。
那夫人笑了笑,背出了一段《大梁律》,解释道:“严大匠所说不错,但大梁律并不是没有疏漏的。比如并没有规定匠籍不可以自卖自身,更没有规定贱籍转为良籍后不可以做木匠活。如果您先自卖自身,之后我们再将您抬回良籍,这不就行了吗?”
严老爷子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稍稍动脑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刚刚因贱籍升起的一点怒意也消散殆尽了。他试探地问:“贵庄如何能保证一定为我抬籍?”
夫人不慌不忙道:“开始只需您一人如此做即可,家中他人皆保留原籍。这样,也不怕我们夫妇失信了。”
严老爷子承认他动心了,但事关重大,还是要和家人商量才行。
他不知道的是,几天之内,马车上的两人又相继拜访了城中其他工匠。不是被家中债务逼得走投无路的铁匠,就是瘸了一条腿的泥水匠,还有得罪了东家的染坊师傅,和几近失明被赶出珠宝铺子的银匠。
这些人听着优厚的条件,宽松的工作,都齐齐冒出了一个疑问。
“这对夫妇,究竟想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发现身边的一个高情商妹子,一般都在小事上挺大方,在大事上提前说得清清楚楚。这样既不吃亏,又很拉好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