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枚铜钱不仅是个卦象,还对应着八门。”
魏锦绡顾不得解释,拿起被烛光照的发亮的玲珑球,快速摆弄起来。众人的视线跟随她灵巧的手指移动,很快也都凝重起来。
“我们彩门都要学点摆八门的本事,用作占卜。”魏锦绡小心地将木球放回桌上,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两端显示的方位。
“听说彩门的规矩特别,走南闯北并不随意选择地点,而是要先求卦后摆八门,才能决定要走的方向。”小毒蜂悄声解释。
八双眼睛将木球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对啊,这上三枚和下三枚的方位怎么是反过来的啊?” 橘猫伸出爪子想要摸一摸。
“啪!”猫爪被轻轻拍下,“别乱动。”
傅惊梅把大虎抱开了些,不让它捣乱,眼睛还黏在玲珑球上拔不下来,“是不是这球上下装反了?”
魏锦绡一撅嘴,“说什么呐?这可是我师父送的,从小用到大!”
傅惊梅没话了,这玲珑球摆卦出八门,要是方位完全对不上也就算了,偏偏正合梅花亭柱上的铜钱卦,怎能让人不作他想?只是两者正好颠倒,不知有什么讲究。
傅惊梅不肯死心,“这个……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是不是这卦在彩门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魏锦绡面露为难之色,“我只会摆和看,别的不懂。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嗐!还以为你把底儿都摸干净了呢!大半夜的把人都吵吵起来……”田三手哈欠连天地抱怨,被魏锦绡一个瞪视逼出讪笑,“吵得对!吵得对!”
白眼球一转,魏锦绡也自知发作得急了,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倒还真找到个办法,“东家,这玲珑球原不出自彩门,而是从专做机关销器的墨门流传出来的。不如找他们的人打探一二,或许有些线索。”
“你说得轻巧,墨门干得都是犯禁的勾当,行事最为诡秘。总不能大街上挨个问吧?” 水里亮很是不以为然。
其实魏锦绡也知道墨门难找,但总是个办法不是?
“东家。”角落里传来一个女孩犹疑不定的声音,“墨门的话,俺知道一点。”
这声音突如其来,不只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傅惊梅扒拉开身前的小毒蜂,往后望去,角落里的庾十娘正忐忑地看着自己,被众人一起看过来中,她不安地往边上掩了掩身子。
“十娘个小丫头!别捣乱你!”小毒蜂刚出口斥责,便被傅惊梅喝止。
“十娘别怕,过来慢慢说。”她走过去拉着十娘,将她按坐在桌前,“知道什么说什么。”
庾十娘被她鼓励的眼神包裹,立刻不怕了,组织了一下语言,对众人道,“几年前东家建琉璃阁的时候,陆督造点名要几种机括。当时庄子里大伙都不得闲,夫人就让我替他去买。”
裴柔之微不可见地递来肯定的眼神,傅惊梅心下了然。庄子里的规矩,只有商队和极受信重的大管事可以任意进出庄子,其他的人想出去都要等着逢年过节的日子。
普通的庄户限制还能少些,那些身份极为特殊的人则常年不外出,有事都是交给其他人去跑腿。甚至对于陆缜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傅惊梅还额外设置了一些眼线盯着他们,以防招来麻烦。
“我跑遍了平关城也没找到有卖的,只好到处打听。有一天中午,日头晒得我头晕,我就坐在咱们城外一个歇脚的茶棚里喝凉茶……”
庾十娘灌下一碗温热的凉茶,痛快出了身透汗,才顾得上拽拽汗湿得贴在身上的衣服。这天热得真邪性啊,她想。
盘算着上午跑过的地方,下午可得加把劲才行,总不能一天下来又毫无收获,那可太丢人了。庾十娘小小年纪做了夫人的亲卫,已经惹了好多人在背后说酸话,说什么她除了拳脚功夫一无是处。
她还不信了!非得证明自己不可!
一边恨恨想着,一边又去拎起茶壶,却见对面不知何时作了个打着幡子的老头,他须发皆白,颤巍巍地坐在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嘴唇都开裂了也没叫水。
“老爷子,您要不也来一碗?” 她忍不住问。
老人慢悠悠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见是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有了几分笑意,“谢谢丫头了。”
两人相对而坐,庾十娘看老人连喝了三四碗凉茶,才开口问道:“老爷子,这日头毒着呢,您等过了晌午再赶路吧!”
老人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这天儿,要不是不得已,谁乐意在外面走啊?你个女娃娃不也是?”
庾十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东家好好一桩事交给我,办不成心里头过意不去。”说罢,就将寻找机括无果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
老人看了看她额头的汗,“你个憨丫头,这么找下去别说是平关城了,就是整个大梁都买不到。”
他转身将幡杆平放在地上,凑近压低声音,“老朽喝了你这丫头几碗茶,就教你个乖。你要那几种机括都不是官面的东西,得去鬼市,找墨门的人买。”
“鬼市?墨门?都是啥啊?”
老者看着她懵懂的眼睛,愣了一下又笑了,“嘿,感情你这丫头压根不在道上啊!得嘞得嘞!当老朽甚也没说。”
“然后呢?” 裴柔之问。
“然后他趁我上茅房的工夫走了。” 十娘犹有不甘,“我本想回庄告诉夫人的,可陆督造说没买到就算了,他已经找到别的法子。我就没说了。”
傅惊梅腹内叫了一声苦。这越弄越玄乎了,什么鬼市,听着就不像是个善地。可小毒蜂和魏锦绡等人却神情闪烁,显然对这个鬼市有所了解。
“东家,我多年前去过一次鬼市。那里只是名字唬人,其实并不如何可怕。”
半晌,小毒蜂徐徐吐气,“只因多有古怪,才得了个鬼市的名。”
魏锦绡还记着之前的仇,半点不含糊地拆台,“不可怕?不可怕你咋这么多年才去过一次?”
小毒蜂被她戳中痛处,犹自嘴硬,“老子要的东西自己都能搞来,去那做什么?”
“哼!”魏锦绡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大咧咧承认道,“东家,鬼市邪得很,您千万别去。要去,让小毒蜂去!”
“锦绡,你也去过?”裴柔之抓住了重点。
“去过一次。”魏锦绡搓了搓胳膊,似乎仍旧心有余悸,“跟阴曹地府似的,再也不想去了!”
“去了鬼市就一定能找到墨门的人?” 霍伯彦的问题也直切中心。
小毒蜂懒得再和魏锦绡打口水仗,肯定道,“鬼市鱼龙混杂,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搞到。墨门虽然行迹隐秘,但终究还是要吃饭的,不会推掉上门的生意。”
傅惊梅明白了,这鬼市说白了就是古代版的黑市,搁现代社会那就是暗网,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墨门人所做的各种机关销器,在古代全都是严令禁止的东西,跟枪支弹药一个道理。
要她说,去鬼市的提议虽然不乏冒险,倒还真是最靠谱的一个。
“老傅,你咋想的啊?” 橘猫突然跳上她的膝盖,手里钓竿一抖,惊得靠近的鱼呼啦四散开来。
傅惊梅看了眼霍伯彦满满的水桶,再看看自己的,终于彻底放弃垂钓事业,抱起橘猫下了甲板。整整在甲板坐了一上午,连半条鱼都没钓到,亏这肥猫还吵嚷着要吃新鲜江鱼。
橘猫挣扎了几下无果,被她拎着后颈皮放在画舫二楼。
“鬼市肯定要去,但不妨先休整几天。”
绫绡为窗,笙歌为风。江南三月,有翠柳亭台,鹭凫鸥飞;杏花十里,兰麝薰风。在这样的俗世烟尘中躺一躺,仿佛所有的打打杀杀,机关算尽都变得陌生而遥远了。
有道是温柔乡里困英雄,实是美好的人和事令人留恋不去,触动食色本性而已。水乡多爱于水边饮酒作乐,花船画舫上还演变出了自己特色的“船菜”、“船点”。
荠菜洗净,加麻油、酱油、姜米、腐皮拌了,清爽可口的时令小菜征服了大虎的心。它不再抱怨,迅速被美食腐蚀了灵魂,瘫倒在躺椅上。
“哪儿来的?”傅惊梅没忍住夹了一筷子,她最爱这些小野菜。
裴柔之放下手上的易学典籍,“表弟给你点的,我们都没份。”
“那我可得看紧点儿。”
跋山涉水的日子过久了,傅惊梅不吝于抓住任何一个时机好好享受。三月的江南,水是粘腻的膏绿色,正是吃鳜鱼和春笋的时候,甲鱼也很肥,不可错过。
“记得要莼菜羹。”裴柔之补充,“多带点回去。”
二月莼初生,三月的莼最嫩,用小火鸡汤为底,加火腿和鲜笋,鲜滑得让人连舌头都一并吞下去。这几天晨光熹微时分,总能见到群桨破水而来,敞蓬船载着满仓云雾般的莼菜,旁边站着赤膊赤足的采莼女。
此时春寒犹在,她们劳作最是辛苦,傅惊梅也不讲价地全包了。采莼的少女见到大虎神气活现地站在船板上,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它,眼里的渴望都要化为实质了。
“想摸就摸吧。”傅惊梅笑。
她此时作女子装扮,少女立刻没了顾虑,轻轻摸了摸大虎的头,看它眯着眼没躲,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小姐,您这猫真好看呀!我就没见过比它更威风的猫了!”
傅惊梅看了眼忍不住晃起来的猫尾巴,忽略掉它神魂里的得意忘形,“那你和它多玩一会吧!”
少女絮絮叨叨地夸了大虎好一阵,直到同伴们不断催促,这才依依不舍地跳上小船荡开船篙,还不忘频频回头。
“哟!这还是头一个夸你好看的小姑娘呢!”傅惊梅打趣。
“啧!谁稀罕!”大虎翘起尾巴,走远了。
晚上,忙碌了一天的莼菜姑娘倒在床上,扒拉着得到的铜钱,算着还有多久能买下属于自己的小船。
“咦?这是什么?”她从胸口的内袋里摸到个硬东西,小小的圆圆的。
该不会是白天落水,不小心钻进个螺吧?少女急忙掏出来,被那金光吓得一抖,圆球叽里咕噜地掉在了榻上。
少女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是在做梦。她蹲在床沿,轻轻凑近看了半天,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睛。
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金花生。
作者有话要说:大虎:算你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