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铁敕族站在阿日思兰一边。”过了很久,阿木古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生硬地微笑了一下。
“什么?” 这下轮到傅惊梅摸不着头脑了。
“查塔尔部的王位之争,我们拒绝了巴林罕的提议,选择支持阿日思兰夺回王位。” 阿木古郎抬起头,亮出了己方的底牌,“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傅惊梅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随即释然地笑了。她和阿木古郎之间的友谊是真的,只是随着两人承担越来越多的责任,这份友谊注定不仅限于彼此之间,而会掺杂进更多的东西。
查塔尔部的王位争夺战中,草原上另一大部落巴林罕想要趁机坐收渔翁之利。而以铁敕族为首的部落联盟,则最终选择了支持原本的王位继承人,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阿日思兰一边。
这个选择无疑大大惹恼了巴林罕部,让他们的盘算落了空。就连阿日思兰那边,一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修家庄送来密信,才欣然接受了铁敕族的好意。
于是不久前,阿日思兰彻底击溃篡位者的势力,从叔叔手中夺回了王位。如今他正忙着追缴残党,倒是不方便和傅惊梅等人相见。
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太清楚,大家心里都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归根结底,傅惊梅愿意说服铁敕族帮助阿日思兰,还是因为这对她自己极为有利。
铁敕族那边也不傻,其中的利害关系更是摸得透彻。对于刚刚夺回权力的新王,最紧要的事莫过于稳定地位,消除前任统治者在族人中的影响。一旦阿日思兰获得王位,前期势必要对铁敕族有所优待。
至于阿日思兰那边,羊毛生意所获颇丰,初期的投入成本却并不高,若想收买民心,这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对于一个急着收买人心的新王而言,不啻于送上门的好事。
利益之外,傅惊梅等人和阿日思兰多少算是有点“交情”。又是熟人,又是双方都能获利的事情,他没理由拒绝。等到查塔尔部也成为了羊毛供货商,那么仅剩的巴林罕部便不得不同样靠拢过来。
铁敕族的羊毛生意发展得最早,实力却是三方中最薄弱的,因此傅惊梅提出的西域通商之事对他们很有诱惑力。只要此事能成,铁敕族的话语权势必不断变强,在面对另外两方草原势力时,也会和修家庄成为天然的利益共同体。
至于阿日思兰……
傅惊梅和那人打交道的次数很有限,但从几次交谈来看,这不是个会被感情左右判断的人。想要笼络住他,最可靠的还是利益。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等到羊毛生产商一多,势必会有其他中原商人来分这块蛋糕。铁敕族已经是傅惊梅的基本盘,可巴林罕与查塔尔的羊群和草场同样不可小觑,其中的任何一方都能在羊毛市场中占据不小的份额。
傅惊梅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将整个市场全部吃下,她吃肉,总要给别人汤喝,才不至于找来无妄之灾。因此,只要在铁敕族之外,牢牢把握住这两族任意其一的货源,那么她便基本把握住了这个市场。
看来和阿日思兰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了,傅惊梅有些头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谈话上:“让阿日思兰欠下个人情,你也不亏啊。”
阿木古郎一脸“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的表情:“阿日思兰的人情债没那么好收,不管你想怎么笼络住他,都最好尽快。那人不会放过骨头上任何一丝肉的,等他脱离了眼前的弱势,就不会多么好说话了。”
“这个我心里有数。” 傅惊梅亲热地锤了锤青年的肩膀,阿木古郎已经高她一个头还多了,“说实话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起这件事。原本想要让你出马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谁让你们草原人总是更相信自己人。”
谈话的氛围轻松下来,从两个“头领”之间的对话转移到了好友的频道。
傅惊梅毫不掩饰自己的苦恼,坦然承认:“阿日思兰是那种无法保持稳定的信任关系的人,我和他有过很短暂的接触,但……怎么说呢?他会是个很好的族长,一个真正的头领,可你没法想象他会和你坐在一起喝酒,分享心里的想法。”
阿木古郎耸耸肩,大方地和安达分享自己的看法:“他太有野心了,像是只吃不饱的狼。他那个被踢下王位的叔叔也是一样,就好像那个部落里不贪婪凶狠就活不下去似的。我和阿爸会帮他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叔叔比他还要疯狂。告诉你吧,那个男人的脑袋已经糊涂了,他在王帐里干的荒唐事整个草原都知道……”
傅惊梅听了一耳朵的八卦,无奈地说:“你让我越来越没信心了,感觉和他好好合作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让他和你合作很容易,难的是怎么维持这种合作。” 阿木古郎有些幽怨,“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掏心掏肺的。”
傅惊梅被他逗笑了,同时也有些感动:“西域商线都给你了,可见掏心掏肺还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阿木古郎眼珠转了转:“茶叶呢?”
黑茶的性价比如此之高,阿木古郎已经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你胃口很大啊!阿木古郎。” 傅惊梅半是调侃半是埋怨,“说阿木古郎野心大,你的盘算也不小。真要把茶叶也包给你,信不信铁敕族立刻就是众矢之的?”
阿木古郎泄了气,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西域商路确实足够惹得人眼红了。”铁敕族的实力远不足以同时吞下这两只金蛋,年轻的少族长挠挠头,避重就轻。
他含含糊糊的肯定倒是提醒了傅惊梅,铁敕族吃不下的黑茶市场,或许可以在查塔尔部那里碰碰运气……
这个念头一生,傅惊梅立刻坐不住了:“我突然想起来点事,先回帐一趟。”
阿木古郎没想到她说走就走,急忙在后面追着喊道:“明天就要往沙漠那边走了!别歇太晚!”
傅惊梅摆摆手示意明白,快步走回自己的帐子。帘子一掀开,便听见里面传来笑语。
裴柔之转头,两指间夹着颗羊拐骨:“商量完了?”
“嗯,接下来如果拘摩罗他们也同意,那就算是定了。” 傅惊梅疲惫地坐下,阿镜立刻拿着巾子过来给她擦脸。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傅惊梅立刻发出舒服的喟叹,把事情前前后后讲给几人听后问道:“如果把黑茶市场让给查塔尔部呢?能说服阿日思兰只和我们合作吗?”
在阿日思兰的判断上,裴柔之和傅惊梅保持一致,那人心思驳杂,而且疑心病很重。
大虎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之前给他埋过种子,只要他对老傅起坏心,就会被抹除记忆。可到现在都没发动就说明他对你们应该没什么恶意。”
傅惊梅还是第一次听它提起这事,惊讶道:“你这么关心我?”
“别这么恶心!我那还不是怕你把自己给玩死了。”大虎嘟哝。
裴柔之若有所思:“他承了情后没有歹心?这倒有点意思了。”
两个姑娘对望一眼,默契地捕捉到了未出口的那部分话语:大部分上位者成功后,即便没有迫不及待地让昔日恩人出局,也大多会在心里生出点警惕。何况,傅惊梅了解阿日思兰那不可言说的黑历史,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以他的骄傲,竟没有丝毫忌惮么?
“等见了他,你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吗?” 傅惊梅拽住大虎的尾巴,阻止它在自己脸上打来打去。
“废话!小菜一碟。”猫舔舔爪子,居高临下地说。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傅惊梅扭了扭脖子,懒洋洋地陷进舒适的毯子里,“对于和拘摩罗他们的佣金分成,我有个想法……”
铁敕族对草原的熟悉程度,简直像葛朗台熟悉自己自己的每一枚金币。傅惊梅等人去年就走过这条线路,这次的准备也更为充分,连裴柔之都轻车熟路地准备好了防止晕车的库尔草,安静地待在马车中。
他们携带的货物数量远超以往的任何一次,如果不是有铁敕族的帮助,仅凭傅惊梅自己的商队,绝无法将货物平安运到目的地。
诚然,修家庄目前的商队总人数已然达到了颇为可观的数字,甚至不比大梁任何一个顶级商人的车队逊色。可她的产业毕竟太分散了,这些商队被化整为零,派往了大梁各处,奔波于各个产业之间,留在北地的人数难免就有些相形见绌。
几日的奔波,众人总算抵达了约定好的交易地点。夕阳西下,落日将沙漠映成了熔岩般的金红色,五彩斑斓的帐篷撑起,西域商队的驼铃声在晚风中起伏如沙丘。
大虎从傅惊梅怀中跳下,用力甩掉身上的沙砾,一路小跑上高处眺望,留下身后一长串蜿蜒的爪印。
裴柔之一幅草原女郎的打扮,只是为了保护皮肤仍旧戴着帷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看了看旁边略显紧绷的傅惊梅:“我们过去?”
傅惊梅穿着适宜在沙漠中行走的船型靴,袍角掖进腰带,握着腰间的弯刀,帷帽下的脸看不清神情。如果不是身上的个别装饰仍带着中原的影子,她现在活像个西域的马贼。
“嗯,过去打个招呼吧。”傅惊梅深吸一口气,“看他们派出的商队的规模,应该对我们的货品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