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惊梅心里,霍章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类似武侠画本子里的大侠。
江湖上“南姜林北霍章”名头极大,几乎人人都能说出些这俩人的英雄事迹。照理来说,这种古代顶流的故事,应该早就被人刨了个底朝天才对。
然而先是先帝给江陵的红木描金匣,再后是京师大族的紧咬不放,现在又是这种灭族案,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件事在将自己越拖越深。
她有挣脱的余地吗?
傅惊梅看了眼霍伯彦,他已经取下面具,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肩背挺得笔直。屋子里只有几盏烛火映在他英挺的侧脸上,暖光被锋利的线条切割开来。
“你真要去吗?” 傅惊梅问。
这个问题实际上相当多余,她早已知道答案。霍伯彦对他父母的事很是执着,比起那个红木描金的匣子,他更关注背后的隐情。
“嗯。”霍伯彦转过脸,表情隐没在背光处,“你要是害怕......”
“怎么着?小看谁呢?”傅惊梅打断了他的话,“凭咱的交情,你的事我肯定要掺和掺和的。”
说罢拉着霍伯彦就要出门。
“又干什么?” 霍伯彦被她拉着起身,声音有点发飘。
“找那老头兑现承诺呗!”傅惊梅财迷地搓手,“浑水趟都趟了,总得捞够本吧!”
有大虎监督,胡不归的一半家产顺利过户到傅惊梅名下,剩下一半等到事情办成时再交。
傅惊梅没有自己管理的意思,以后她肯定是要东奔西跑的,让父子俩做个”职业经理人“就不错。横竖有大虎在父子俩神魂中留下的种子,他们也翻不出天去。
胡不归大喜过望,当即又动了让儿子给傅惊梅作长随的念头。好在他混迹商场,最会察言观色,在霍伯彦那宛如实质化的锐利眼神中打了个哈哈,没敢再提。
事情已定,胡不归立刻大包大揽了傅惊梅买下的茶园。他手下劳动力充足,很快将茶园打理得井井有条。
傅惊梅乐得如此,她也很发愁西南的人手问题。想派亲信吧?对当地是在两眼一抹黑,语言文化气候,没一样熟悉的。直接在当地招揽吧?员工质量难以保证,难免混进来些来历不明的人。
胡不归相助,弊端虽然也有,但的确强过她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傅惊梅拟定了一些基础章程交给胡不归,便在对方的隐晦的催促中着手调查起来。
一个月很快过去,调查不能说是举步维艰,只能说是毫无进展。想那胡不归也是一方豪富,他花了几十年都没破局的困境,怎么可能到了她这就迎刃而解。
傅惊梅对此还算淡定,倒不是事不关己,而是她很清楚,这件事少不得要借助大虎的力量。
只是大虎之前调出胡不归的记忆,法力消耗很大,吞吃了家产后也需要时间消化,短时间内还是不动为好。
这日,一位颇有势力的商人儿子成亲,请胡不归前去吃席。傅惊梅闲着也是闲着,也想趁机见些个本地的世面,于是充作胡不归的朋友,带着霍伯彦和大虎前去蹭吃蹭喝。
那百越商人名唤代卡,专做本地特产,手下掌着几十个市场的铺面,是个妥妥的土财主。按理说,他是请不到胡不归这样的大商人的,所以发出请帖也就是走个场面,以示尊重。没想到胡不归真的来了不说,还带上个细皮嫩肉的中原朋友,代卡顿时受宠若惊,连连将人往里让。
前来贺喜的宾客大多和代卡的身份差不多,见到胡不归这样在官面上都吃得开的人物,忙不迭地围上来巴结。
他们说的百越语,傅惊梅是半点也听不懂。给胡不归使了个眼色,她抽身出来,和霍伯彦到处闲逛起来。
西南闷热多雨,地面上湿漉漉的水渍蜿蜒到一侧,从排水口哗哗流去。院中一角栽种着巨大的芭蕉,叶子肥厚而油亮,像大片墨绿色的乌云。
傅惊梅和霍伯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最近采购的东西,商量着运回庄子后,可以增添的新花样。
百越盛产各类药材,傅惊梅着实搜刮了不少。有大虎在,她几乎把能找到的都带上了。其余的金桔荔枝、雪桃枇杷、菌菇花种更是不消细说,连西南特产的调味料,傅惊梅都每种屯上好多,打算回到庄子里给众人尝尝。
“前两天那株山茶可真好看,只可惜种在庄子里也活不了。以后要是在江南买宅子,或许可以试试。” 傅惊梅兴致勃勃地说,对上旁边高大少年的目光。
她的眼睛很清亮,一眼望得见底,笑容直白又坦率。霍伯彦被她看得心律失常,身侧的拳头倏地攥得死紧。
“别看我,看路!” 少年哑声提醒。
傅惊梅疑惑地看了看突然不高兴的霍伯彦,不知道他又在抽什么疯,总不会是到叛逆期了吧。
“路哪有你好看啊?” 傅惊梅大言不惭。
湿气凝结在她的发丝上,颤巍巍地要落不落。霍伯彦心里也有一把火,烧得他不上不下的。身边这人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一会说着给裴柔之带的百越银首饰,一会又念叨着给程川程舟带的特色食谱,恨不得把庄子里的所有人都照顾个遍。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这情绪全无道理可言,只吊着他一个人,多不公平。
“你是担心我们在查的事?”
她站定,仰头看着他。
“嗯。” 霍伯彦喉结动了动,目光扭开。
她果然安心下来,眉眼和唇角如被徐徐抚过的画卷,在朦胧雾气中展开:“其实我也担心......不过咱们一起想办法,总有线索的。”
“大人!大人!” 龙桑的声音远远传来,“要去新娘家了!”
百越婚俗与中原有同有异。这里凡有人成亲,不管贫富,男方都要抬着一口当天杀好的大肥猪,先去女方家里“过大堂”。迎亲后,将女方接来男方家中行礼方可。
而且不光新郎官要去,男方的宾客也一样要去。去的宾客越多身份越贵重,双方就越有面子。胡不归作为今日代卡家的上宾,他带来的傅惊梅自然也受到礼遇,被邀请同去女方家中。
迎亲的队伍由礼乐打头。四个小伙子吹奏着百越当地的传统乐器“草巴乌”,其声音介于唢呐和葫芦笙之间,如翠鸟高啼。又有四个汉子擦着铓锣,锤着木鼓,众人都骑马跟在后面,一路上欢欣鼓舞。
百越人生下来便会翻山越岭,这些崎岖的山路对他们来说如履平地。傅惊梅却扛不住了,走了一半便骑上了马,羡慕地看着霍伯彦神色如常地走在一边。
女方家里也是当地的大族,阵仗当然颇为齐整。还没走近,便远远便看见一片喜庆的红色。走到宅前,才发现原来是女眷们撑起红伞,早早等候在外。
“这是我们百越的习俗,新娘子要从红伞下出门子。” 龙桑解释道。
百越不像中原礼法拘谨,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姑娘们身着百越筒裙,露出纤细的腰身,头发统统梳成发髻,侧簪一朵碗口大的蜡染红花。
她们看见迎亲的队伍,已是笑成一团,推推搡搡间,一个耳挂硕大金环的年轻姑娘站出来。她眼波含笑,嘴上却半点不饶人,唱起一首泼辣的山歌来。
男方的小伙子们早有准备,不甘示弱地和姑娘们对起歌。傅惊梅半个字都没听懂,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在旁边跟着起哄,连大虎也被感染,从背包中探出猫头张望。
小伙子们使出浑身解数,总算让姑娘们点了头。但这还不算完,又要一人喝上一盏羊角酒。
百越女子大多善饮,双方对拼酒量半点不落下风,反而是有几个小伙子脸红脖子粗,眼睛也发直起来。最后姑娘们还是饶了灰头土脸的新郎,接下了他的鸡蛋粑粑,算是放他过了关。
傅惊梅和霍伯彦跟着众人进了女方家中,只见触目一片火红,新娘大大方方地站在堂前,被姐妹们簇拥着。她还要亲自以歌相问,新郎若是对不上来,女方的家人便会用竹棍打他。好在新郎准备充分,有惊无险地度过。傅惊梅看了看新娘那幸福的眼神,心说这其中放的水也得有一缸。
“那里面又是什么?”大虎问,“闻着还挺香的。”
猫爪子对着男方抬到院中的筐指了指。
“金银器、盐巴、糯米、和红糖。”傅惊梅解释,“百越人的彩礼。”
新娘被新郎背出院子,骑上马一路往男方家中走去,头上撑着羽人泛舟图样的红伞。她身上老虎刺绣的嫁衣上繁复的银饰碰撞,发出碎瓷般的声响,红色筒帽上斜挂一只银箍,缀着铃铛和流苏。
新郎穿着红底五彩花衣,看上去像个小斗篷。两人拿出拿出糯米团子,在对方的酒中浸过后吃掉。然后是拴线仪式,寨子里的巫祝用五彩线将新人的手腕拴在一起,传说这样就能把两人的魂拴在一起。
喜堂中热闹非凡,歌声、劝酒声、说笑声、祝福声响成一片。以至于那突然传来的、由远至近的哭喊和尖叫,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喜欢写这种异族婚礼啊哈哈哈
有一部分借鉴自傣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