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请您赏脸品尝这个!这是干巴菌......”
“巫灵大人,这是松茸合了牛油煎的......”
龙桑红光满面,像只欢乐又忙碌的工蜂,热情地向傅惊梅三人介绍着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
此时他们已经身处一栋气派的青砖建筑中了,而且还被奉为上宾,可两人一猫却像屁股下长了钉子般坐立难安。
不知道龙桑误会了什么,从那天起就一口一个大巫地称呼她,还把大虎叫做巫灵大人。起先以为有诈,可大虎感知到他是真心实意的。
那位老者更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把他们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地供起来不说,还一副我真是该死的表情跑过来请罪。
傅惊梅被他们俩那幅狂热的样子弄得毛骨悚然,怕刺激到对方脆弱的神经,半句否认的话都没敢说。
“大巫是百越人的传说,据说可以沟通天地鬼神,属于一流神棍。” 大虎振振有词。
傅惊梅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所以我们搞出来吓唬人的幻觉,被他们认为是真的了?”
“嗯。” 霍伯彦说。
不战而屈人之兵,按理说是件大好事,可是傅惊梅的内心莫名复杂。总觉得自己离正常人的道路越来越远了。
“现在怎么办?” 大虎问。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傅惊梅仰天长叹,“听听他到底想干啥吧!”
龙桑安静地跪在下首,像个乖巧的小学生,那幅虔诚的表情看得傅惊梅一阵发毛。
“大巫,请原谅我的无礼。”老者开口了,苍老的眼中满是渴求,“我希望...不!我祈求您,帮我们一个忙。事成之后,我愿意奉上全部家产,甘为您驱使!”
傅惊梅心里突突,她又不是真能沟通鬼神,万一穿帮了,那不就惨了?
“你先别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吧。先说说龙桑为什么要钦差的金印。” 傅惊梅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没那么心虚。
老者用一种混合了心痛、骄傲、后怕的复杂眼神看了眼龙桑,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者名叫胡不归,龙桑是他的养子。
火齐山荔枝名气大,提供的利润却并不多。所以胡不归作为百越首屈一指的几个大商人之一,手底下真正赚钱的另有其物。
这个时代的海运极不发达,还没有发展出后来繁荣的海上丝绸之路。西南沿海仍是荒凉的渔村,是发配犯人煮海制盐的地方,没人在意。
很好,又有个大漏可以捡。傅惊梅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继续听胡不归说下去。
私盐来钱自然快,不过都是亡命之徒的勾当,正经的大商人不会做。百越最赚钱的合法生意还是烤烟和桐油,运去中原能换来丰厚的利润。至于特产的菠萝、香蕉、柑橙、龙眼、罗汉果等物,那都是小道了。
胡不归在这两项上投钱不少,他靠着烤烟起家,占了百越将近一半的市场份额后,又想进一步扩大版图,盘下一大片山来种植桐树。
他脑子好用,手腕灵活,不久做得像模像样。龙桑作为他的养子,自然也接管了不少生意,在百越小有名气。
“他在撒谎。”大虎提醒道,“龙桑和他是亲生父子,我能闻出来。”
就知道对方没这么轻易交底,保不齐也是存了试探自己深浅的意思。傅惊梅打断道:“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没必要对我说假话。龙桑是你的亲生儿子吧?”
老者一惊,半点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眼中反而透出喜色:“果然是大巫,这件事除了我们父子和几个亲信,没有外人知道。既然您已看穿,那老朽也不再隐瞒了。”
他抬起脸,满眼希冀:“老朽知道,犬子之前多有冒犯。我们父子二人从今以后愿侍奉在您身边,家产也供您取用。只望您能赐下恩泽,招来我父亲的魂魄与我相见。”
“阴阳殊途,冥物重出,乃是有伤天和之事。”傅惊梅硬着头皮咬文嚼字,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合适的神棍,“你不说清原因,我不能帮你。”
“我想找人。” 胡不归一字一顿。
“谁?” 傅惊梅问。
“仇人。”老人须眉皆张,神色怨毒。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傅惊梅在房间兜圈子,“我们被他缠上了啊!”
“还不是你非要顺着他说,一开始说清楚你不是大巫不就没事了?” 大虎埋怨。
“说得轻巧。先别说他会不会信,都闹成这样了,我真挑明了能有什么好结果?” 傅惊梅哀叹,“我来这边是要搞钱的!不是给自己埋雷啊!”
“我去把他解决掉吧?” 男低音试图帮忙,察觉到自己过于主动,画蛇添足地加上一句,“朋友该做的。”
“伯彦你真是乐于助人无私奉献五讲四美......”傅惊梅有气无力,“要不你砍了他,再帮我找个会做生意的小弟来?”
霍伯彦语塞,修长的双眉罕见地打了结。
“唉,要是柔之在就好了。” 傅惊梅挠头,“大虎,你真的无法沟通幽冥界吗?”
“没办法啊,这个世界灵气很稀薄,感觉不到神明的痕迹。人类的生老病死,好像有一套独特的运行规则。” 大虎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用幻术试试?” 霍伯彦提议。
“我们连他老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提他要问的信息了!” 傅惊梅心浮气躁。
眼下陷入的困局非武力能够解决。偏偏身边这俩没一个是智力型选手,压力全担在了她身上。
傅惊梅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半点办法,这让她罕见地控制不住脾气,一脚踢在旁边的椅子上。
“咔嚓——” 椅子应声而断,新鲜的木碴一个寸劲,扎进了傅惊梅的小腿。
“怎么样?” 大虎坐在床边,一会问上一句。
傅惊梅把脸埋在被子里,觉得自己这辈子脸都丢尽了。
“伤口清理完了。”霍伯彦手上拿着干净的纱布和镊子,擦了擦手。
“那我继续出去盯着,以防有人过来。” 大虎放心了,跳出门槛。
霍伯彦打开一瓶蜡封的药粉,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起来,上药。”
傅惊梅恹恹地坐起身缩在床头,像个自闭症儿童:“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鲜少见她这样没精打采的样子,他喉结动了动:“没有。”
傅惊梅还是没什么精神,为自己的冲动自责。都两世为人了,竟然还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撒气。也不看看,现在是情绪化的时候吗?她勉强咧嘴笑笑,算是对霍伯彦的回应,另一只手去接药瓶。
她不笑还好,一笑比哭都难看。霍伯彦心里忽然涌上巨大的酸涩与恼意,不知道是为了她的强笑,还是为了她这样对着自己。
从前如果有谁惹自己生气,他会狠狠地教训那个人,刀或是拳脚总是很有效。有时候甚至用不着动手,他只要冷冷地望向那些人,他们就会像受惊的兔子那样跑掉。
可眼前这个人总是让他生气,他却无可奈何。
霍伯彦没有过朋友,不知道朋友惹自己生气怎么办。他努力回想,自己惹她生气时,她是什么反应?可想了半天,眼前闪过的总是她嬉笑的脸。
霍伯彦犹自想不明白,可他的手已经快了脑子一步,拉过她的脚踝,放在了自己膝上。
“拉一下衣摆。” 霍伯彦说。
傅惊梅后知后觉,略微有些不自在起来。实在是现在这个姿势太......狗男女了,从她的角度看去,少年高挺的鼻梁和小片古铜色的肌肤一览无余。
“别动!”霍伯彦声音低哑,握住她脚踝的手紧了紧,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梭过突起的骨头。他的手常年握剑,掌心都是粗粝的老茧,激起皮肤上细微的酥麻。
药粉撒好,他一言不发地拿出纱布,认真地包扎起来。上方的傅惊梅一动不动,任由他缠绕、打结。
心里那股憋闷得发疯的劲头被奇迹般安抚,霍伯彦听见自己说:“......没必要什么都分清楚,朋友之间,应该的。”
听他拿自己说过的话,反过来安慰自己,傅惊梅眸光颤了颤,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半天,她轻声说:“那也不能欠太多啊,否则还都还不上了。”
“还不上也挺好。” 他说,手心的灼热得惊人。
“什么?”
“你听见了。” 高大的少年起身,打开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部感情线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