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戏别那么多行吗?你又闻不见。” 傅惊梅在识海里说,拿起香包在鼻尖捂了捂,强压下了反胃的感觉。
大虎从她走进这里起就抱怨连连,像个误入公厕的洁癖症患者。可是它现在跻身于识海,根本闻不到任何的味道。橘猫很享受能跑能跳,有吃有喝的感觉,所以几乎不会主动脱离猫身,但今天显然是个例外。因为这里是京城关押流放刺配犯人的监狱,傅惊梅不可能抱着一只猫走进来。
“这边。” 狱卒的态度称不上多好,即使他才收了不菲的“探视费”。
傅惊梅分了一半注意力留心脚下,竭力忽略空气中的腐臭和尿骚味,紧紧跟着狱卒的脚步。
“哗啦——” 狱卒拧动沉重的锁,将门推出一条缝。
傅惊梅道了谢,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侧过身走了进去。
破烂的草垫上,头发蓬乱的男人背对着她,身体蜷缩在一起,听见声音也并没有回头。傅惊梅硬着头皮上前几步:“陆公子,在下姓修,此番冒昧前来......”
话还没说完,嘶哑的声音响起:“滚!”
“宠物!咱们走!” 大虎立刻爆发了,“反正也不是为了他来的!”
确实,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眼前的陆缜,而是陆缜的父亲,大梁朝赫赫有名的陆督造。
裴柔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不容易说动了傅惊梅来捞人。结果她的运气实在不好,陆督造年纪不小又性格刚烈,在牢中受不过屈辱,在几天前自尽了。
陆督造虽有官名,其实对政治一窍不通,前些日子的武安侯一案中,不幸扫到了台风尾。
纵然他名声在外,在政治势力眼中也是个无依无凭的小人物,除了昔日的好友,根本无人理会。他一生沉浸于数术工造,为人正直,然而一朝蒙冤下狱后因刑致残,再拿不起笔。
裴柔之显然对这位陆督造颇有了解,早早嘱咐了应对之法。陆督造早年丧妻,此后一直埋头于书案,醉心于数术。此番父子被判刺配流放,也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因此只要说动他本人,再贿赂贿赂押送的差吏,把人弄到庄子里不是难事。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傅惊梅赶来时,陆督造已经含恨自尽,只留下他儿子陆缜。
傅惊梅看了看这人瘦得突出的肋骨,又看了看旁边悉悉索索啃噬着冷饭的老鼠,终究还是没有抬脚就走。
陆缜面朝墙躺着,等着听那人离开的声响。
他入狱后,家中本就冷落的门庭,彻底无人问津起来。就连与他订亲的那个女子,都吓得把彩礼都扔到了门外。
尽管陆续有几人探望过他,可说的都是也是些不痛不痒的屁话。他知道这些人想说什么,但是他不想听。
这么想来自己可真是个废物,只会些写写算算,却救不了最亲近的人。陆缜扯出个嘲讽的笑。
可他等了很久,背后都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陆缜开始怀疑自己已经睡着了,或是饿晕了——他已经连续几天拒绝进食。但是过了一会,身后渐渐传来极其诱人的香味,伴随着有滋有味的咀嚼声,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那人对食物的热爱。
他竭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别处,但身体有它自己的意识,口中疯狂分泌的唾液尚可遮掩,腹部传来的巨大声响却击破了他最后忍耐。
“吃吗?灌汤小笼包,还热的。” 身后极近处有人这样说,声音温和。
陆缜气愤地转过身,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是个面容隽雅的少年,衣着并不如何奢侈,却气度从容弘雅。
他很随意地蹲在地上,筷子挟着一只龙眼包子。微弱的光透过面皮,看得见里面微微摇动的汤汁。陆缜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吞咽声。
你怎么有脸吃呢?有个声音这样说,你爹在你睡觉时上了吊,你怎么配活着?
“哦,忘了,你没法用手拿。” 那少年嘟嘟哝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双筷子,“听说陆督造以前很喜欢这家包子,老板娘特意让我带的。”
“你是谁?” 过了一会,陆缜慢慢问,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筷子。
“我姓修,是个......商人。” 傅惊梅看他这副样子,不知怎么的,就不大想说裴柔之准备的台词,“我听说了你和你父亲的事,就想来看看。没想到陆督造已经......你节哀。”
陆缜冷笑:“看?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我本来想看的是你爹来着。” 傅惊梅点头,赞同道,“我需要懂工程的人帮忙,听朋友说他很有本事,所以想来救他出去。”
陆缜跟随父亲混迹官场,从没见到过对自己目的毫不掩饰的人,当即气笑了:“逐臭之蝇!也只有商人能把趁火打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无耻之极!”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我和你们父子非亲非故,当然是你们对我有价值,我才会帮忙。至于趁火打劫么......我提供帮助,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
少年摸了摸耳垂:“而且目前来看,我为见你花了不少钱,还专门了解你的过去。而你回报我的,只有过嘴不过脑的辱骂。”
他看着气得胸膛起伏的陆缜,笑着摊了摊手:“如果这都能叫趁火打劫的话,那我很怀疑你这文化水平是怎么进督造司的。”
陆缜愤怒地站起身,长久的饥饿与囚禁使他没能站稳,眼看就要栽倒。
手臂被人扶住,少年的身上有股幽幽的梅花香,陆缜怔愣片刻,用力甩掉了对方温热的手。
“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就自己吃了,冷了可不好。”
少年并不介意他身上的脏污,继续用筷子去挟小笼包,“我来的时候准备了好多话,比如帮你重扬陆家之名啊,卧薪尝胆为父报仇啊。现在好像没必要说了?”
“报仇?靠你?痴人说梦罢了!” 陆缜没忍住,还是透漏出了些许心声。
“当然不靠我啊,那是你爹,又不是我爹。再说你看上去一心求死的样子。” 少年不紧不慢,“所以喽,你自己都没这意思,我凑什么热闹。”
他吃完小笼包,用帕子抹抹嘴:“那再见啦!不管你想要什么,希望你能如愿。”
他的眼角微微弯起,没有讥讽,没有怜悯,没有失望,像是和一个不好不坏的朋友,在不好不坏的天气里告别。
铁门重新被锁住,陆缜呆呆地站在原地。
“就这样?” 大虎问。
“就这样。” 傅惊梅坐在街边的苍蝇馆子里,等着老板娘的鸭血粉丝汤。这家味道太好,得趁着还在京城多喝几次。
“我还以为你是欲擒故纵呢......”大虎有点不敢相信,“那你真不管他啦?”
“嗯,随他吧。”
世界上没谁不能被替代的,做人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
“修公子!修公子!” 一侧的小巷子里跑出个缩头缩脑的男人,使劲向她招手。
傅惊梅认出来了,那是替自己和狱卒牵线的人,她起身走了几步,认真听那人说完。
“陆缜要再见你一面??”大虎狐疑,“做什么?”
“估计是不甘心就这么死掉吧,也可能是被我的某句话戳中心事了。” 傅惊梅用汤勺舀起鸭血粉丝汤,吹了吹热气,哧溜哧溜地喝起来,“吃完饭再去。”
一个时辰之后,同样的牢房。
“你想清楚了?” 傅惊梅看着狼吞虎咽的男人,他的脸上还留着泪水冲刷出的沟壑,堪称凶狠地咀嚼着肉包。
“我可以为你做事,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陆缜用力将食物咽下,没有接傅惊梅递过来的水壶,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她的眼睛。
两天后,京师远郊,发配到南疆的犯人被集体关押在这里。
“卫连昌!滚出来!有人找!” 衙役在门口大喊。
屋中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影动了动。半晌,从深处响起了哗啦啦的铁链声。
当今皇帝以仁孝治天下,民间也有样学样,多以流放为主。
当然这里头还有另一层意思,当官的若是定要判死罪,又拉仇恨又没好处,远不如最开始定个死罪,收些好处后改为流放,还能捞些油水。
横竖被流放的人,能活过当年的,连总数的一半都不到。其中那些被流放到北地、南疆的,能撑过当地挖沙子晒盐生活的更是寥寥无几。
越是曾经身份显赫,高高在上的,往往也越快倒下。曾经被他们脚下的平民会上来踩上几脚,同行的罪犯会欺辱他们。
因此许多人在流放前就选择自尽,或是有那亲友尚在的,多番打点,也许能少受些磋磨。
这个人也差不多,脸上是沉沉的死气,身负镣铐如行尸走肉般。他正是傅惊梅此行的目的,陆缜的挚友,陆家的世交,前太医署药监—— 卫连昌。
傅惊梅是有备而来,所以卫连昌在看过陆缜的手书后,没用多久就点了头。
接下来几天,傅惊梅揣着卫连昌和陆缜的手书,来往于京师各个偏远肮脏的牢狱,对着一张又一张或苍老、或年轻的面孔游说。
“你现在跟收废品的差不多。” 大虎嘟哝。
“错!收废品可没有这种兴奋感,一看你就没逛过街。” 傅惊梅看着那些人被安排着,住进了京师别院的一角。
“这和逛街有什么关系?” 大虎问。
“逛街最快乐的不是碰上打折,而是超低价捡漏!”
傅惊梅说得头头是道,“要是放在平时,这些人才哪会搭理咱们?怕是连人家的门都进不了。现在不过是花些钱,就能招来这么多大佬,不是捡漏是什么?”
她兴奋地摸了摸耳坠:“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我最近满脑子都是想开的新文,太上头了,故事在脑壳里都要冒出来了!!!谁来打醒我让我把注意力拉回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