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谁谁谁说过,两个人一起经历一百件好事,都不如共同经历一件坏事。傅惊梅深以为然。
有了先救命、后守夜的情分,傅惊梅和霍伯彦熟起来后,自动在脑中生成了一套翻译系统。
例如刚才他问“你有病么?”,听起来很气人吧?
可傅惊梅就会将它自动翻译成“你不舒服么?,冷的话就多穿一件”。
瞬间就感觉被人关心了有没有?
“谢谢关心,不过还好。” 傅惊梅揉揉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们家那边说,打一次喷嚏就是被骂了,可能是有人骂我吧。”
霍伯彦没搭话,她又不死心地凑过去:“你猜会是谁骂我?”
看他还是没反应,傅惊梅泄气地趴在马背上,继续和大虎商量路线。
在生存的危机面前,所有心灵打击都是纸老虎,几天的缓冲过后,傅惊梅偶尔还是会做噩梦,但大多时候都是累到极限,瞬间进入深度睡眠。白天也是硬撑着跋山涉水,压根没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经过草原上的锻炼,她的体力已经算是不错了,但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后腿都在发抖。相较之下,霍伯彦看上去依旧生龙活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半死不活地根据大虎的检测指引方向,寻找水源。霍伯彦则牵着缰绳,在旁边的树上划开树皮,刻下个小小的符号作为路标。
“豁口了。” 霍伯彦皱眉看了看自己的刀刃。这把刀是他从修家庄带来的特制钢刀,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事小事,我这还有好多,马上拿出来给你。” 傅惊梅摆摆手,“你佩刀的腰带也磨损得挺厉害的,要不要顺便换一下?”
霍伯彦低头看了看,默许了。
傅惊梅转头就和大虎在它的空间里扒拉起来,等翻出新腰刀和腰带,就看见霍伯彦表情不善地站在那,身体拧成一个麻花。
“咋啦?要帮忙不?” 傅惊梅探头过去,也吃了一惊,“哎呦喂,怎么全缠在一起啦?”
霍伯彦身上横七竖八地挂了不少东西,水壶、简易版指南针、望远镜、防虫药、绳索......或许是赶路时频繁取用的缘故,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大堆的挂绳便缠成一团。
方才他想取下腰带的动作,无疑是最后一根稻草,这些东西彻底横七竖八地拧在一起。
霍伯彦的耐心显然只用在战斗中,他用力扯了几下,尝试着解开无果后,明显有些火大。
“哎!等等!等等!” 傅惊梅滑下马背,拖着双腿走过去,“我试试?”
见霍伯彦没反对,她凑近仔细看了看那个结,又看了看日头,笑道:“赶了这么久路,你也该歇一会了。咱俩坐着,我帮你解开。”
说罢,她拉着霍伯彦坐到树下,由着赤霄自己转悠着吃草去了。
傅惊梅没有急着解,而是先将那一大堆东西托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霍伯彦瞬间就觉得脖子一轻。
傅惊梅抬起头对他得意地笑了笑,这才研究起了那个乱糟糟的结。
打结的方式毫无规律,拆起来格外费事,霍伯彦等她鼓捣了半天也没进展,不由得有些急躁。
他想说要不算了,直接用刀割就好。可是低头一看,她正轻轻地将一条绳子拎起穿过另一条,神情认真而平静,没有丝毫不耐。
林中一阵风吹来,几缕散乱的碎发随意落在她额前,缓缓颤动着。绳结与指尖缠绕难分,乌黑的发丝在素白的脸上起落,好像飘忽难测的心事。
虫鸣声嘶哑又急躁,唯独她眸色恬然,呼吸绵长。
霍伯彦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得缓慢而清晰。说起来现在正是夏天最好的时候,形状各异的绿叶被阳光照成通透的翠色,树根上的青苔潮湿又柔软,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顺着溪流盘旋而下。
倘若不是急于奔命,而是还在那座北方的山里,又会是怎样的呢?
他想起从前自己会在最热的正午,去那个幽碧的水潭泡上很久,然后摘下熟透的杏子,让热气把身上的水珠晒干。如果那个时候她也在,他会隔着山溪,把那颗最红最大的杏子扔给她。
这样的感觉,到底该如何称呼呢?
爹娘没有教过他。山中的飞禽走兽、穹顶的日月星辰都没有答案。
傅惊梅将带子全部解开,又一一理顺了它们,才从旁边拿起一把全新的钢刀,小心地套上了腰带。她想了想,又掏出个用皮套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到了霍伯彦眼前。
“给,你这么厉害,应该用好一点的刀。” 她一脸献宝的神情。
霍伯彦打开皮套,从中摸出把金光闪闪的匕首。那匕首头部雕刻着狰狞的怪兽,刀身盘旋着蜿蜒神秘的花纹。
“这是......” 他有些愣了。
“嗯,一共两把,这柄送你,我留一把防身。” 傅惊梅兴冲冲地推他的手臂,“试试,试试。”
不必试他也知道,这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匕首,真正的乌兹钢。
乌兹人将他们的冶炼技术视为至宝,绝不肯轻易刀剑卖给别人,即使是胡部的头人也没几个能有这样的宝物。这是任何刀客都梦寐以求的武器,他自然也惦记了许久,而她轻轻松松地拱手送人。
霍伯彦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盯着曼提柯尔的头看了半晌,还是递还给她:“太贵重,我不能要。”
“你来救我的谢礼。”
“你给我月俸了。” 霍伯彦不肯让步。
“那就算是朋友间的礼物吧!你们这些江湖人不都说解刀相赠么?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傅惊梅用那种期待的、润泽的、小松鼠一样的眼神看着霍伯彦。
霍伯彦无法对她说不,以前从没有人会这样看着他。
在他还小的时候,父母投向他的眼神总是爱怜的、骄傲的;父母去世后,人们看他的眼神是厌恶的、恐惧的;等来到了修家庄,别人开始尊重又敬畏地对他说话,却不会直视他的眼睛。
“谢谢。” 霍伯彦接下了那把匕首。
“那你承认我们是朋友啦?” 傅惊梅立刻高兴起来,不依不饶。
霍伯彦纠结了好一会,脚下的杂草被磨蹭出了软趴趴的地皮。
他不想说实话,说自己其实早就把她当朋友了。他从未有称得上的朋友的人,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朋友。
山中的日子日复一日,练武、打猎、处理猎物,交换生活必需品。有时在集市上听人说起谁谁谁生病了、去世了,他就会坐在最高的那颗大树上,看萨满跳起祝祷的舞步,在父母的墓碑前坐一会。
有时被他救过的乌鸦产下了新的幼崽,他也会撕下肉条投喂,直到它们渐渐长大,飞得看不见踪影。
娘亲教给他的那些外面的事,遥远地像是银河迢迢。
在修家庄的时候,傅惊梅房间里挂了一幅《烂柯观棋图》,上面两个童子对弈,旁边站着个青年樵夫。
裴柔之给其他人讲画,他躲在屋顶上听过,知道那是一个有些悲伤的故事。听完之后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很像那个樵夫,只是他在山下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没否认,就是肯定了!” 傅惊梅见他脸憋得微红,咧嘴笑得眉梢扬起。
她抓过霍伯彦的手,以老乡般的热情双手握住,大力摇晃,“既然都是朋友了,就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吧?”
霍伯彦有种不祥的预感,怀疑地打量着她:“你想干什么?”
傅惊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掐了一下霍伯彦的脸,不怀好意地笑了:“还挺软。”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小少年平时装得凶神恶煞的不好下手,现在自己是伤员,正好趁机捋捋虎须。
“傅惊梅!!!”
守卫们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来,梁肃之将耳朵附在墙壁上,呼吸被放缓到几不可闻。
这是每日的换班时间,梁肃之早已熟记于心。他是个耐心的军人,并不急于这一时,更何况腿伤恢复起来也需要时间。
屈指算来他被关在这里已经快半个月了,从最开始的刑罚逼供,到现在的不闻不问。外面那些辽东军的人明显相信了他编造的身份,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
“吱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个瘦弱的青年走了进来,代替之前的守卫坐在了旁边。
两人的距离不近,却也足以让梁肃之看清青年唇边沾上的芝麻粒。
“中午吃的挺好啊,有喜事儿?” 梁肃之笑着搭讪。
青年看了他一眼,语气难掩失落,“嗯,小姐要结亲,确实是喜事。”
梁肃之将青年的黯然看在眼中,刚出口的恭喜就在唇边转了个弯,“唉,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小兄弟你还年轻着呢,多挣些体面,娶个好看的婆姨是迟早的事。”
青年被他触动心事,神情更恍惚了几分。
梁肃之趁热打铁:“我虽不知道贵府是个什么来头,但想必是体面人家,定不会亏待了你们小姐的,”
青年忍不住,愤然反驳:“体面?哼!什么狗屁体面!搭上小姐的终身还不算,还狮子大开口要参作嫁妆,我们家的参可是......”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青年戛然收声,闭紧了嘴慌张地四下张望。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的心动时刻.jpg
啊狂飙里的大嫂和高启兰实在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