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这话夸得真心实意,连蛛娘也无话可说。她暗自瞥了轿子一眼,心里叹道难怪东家这样的如玉郎君,会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当日,夫人摸清情况后秘密召集众人,直言他们既没有人手,也没有能力去大肆搜查,唯一有可能找到东家踪迹的,就是善于追踪又武艺高强的霍伯彦。
此话一出,忠心耿耿的小毒蜂等人当即以为夫人这是要甩手不干,让东家陷于险境,纷纷亮刀子放狠话。可夫人面上丝毫不惧,反而与众人说起此时的形势。
他们要对付的不仅有武安侯,也有虎视眈眈的裴府。此时就算他们倾尽所能,也未必能找到东家的踪迹,反而会被伺机窥视的两府抓个正着。无论是论根基还是人手,他们都远不是这两家的对手,最大的优势就是敌在明我在暗。若是暴露了自己,才是真真正正地断了东家的生路。所以营救东家的事,人手宜少不宜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裴柔之算计人心,吃准了霍伯彦是头孤狼,不相信别人,定要自己救傅惊梅出来,便嘱咐了精通训狗的灰叔暗中帮助。
之前星回节元海楼,众人用玉屑飞云散瞒天过海,就是灰叔带着他的狗帮助传讯的,他的狗不仅极通人性,而且最擅长搜寻物品。结果不出她所料,霍伯彦靠着自己观泥痕探足印的本事,一路找出城外后,就来和灰叔借了狗,自往野外去了。
裴柔之心知他警惕性极强,也不紧逼,只让灰叔循着那只带路的狗的气味,远远坠在后面,伺机而动。
另一边,她对着众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厉害关系细细讲了一遍。在计划中,救出傅惊梅只是个开始,他们真正要做的,远不止报复绑架东家的武安侯府,还要将其它有威胁的势力,无论大小悉皆覆灭。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由心中骇然。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想着救人呢,这个丽质纤纤的女子已经筹划着斩草除根的反击。
可如果说这时众人还只是感佩于她的智谋,那接下来她的计划,就连最离经叛道的小毒蜂也感到了一丝不寒而栗的疯狂。
当时众人听罢,皆沉默了许久。霓裳率先发难,深深一拜,说您这难道不是拿东家的命赌吗?如果霍公子一个人不行,我们又失败,救不出东家怎么办呢?
裴柔之在烛光下微微一笑,眉眼纤秾地仿佛一阙江南的小词。无人能否认,这位曾经的宰辅千金,名满京师的才女,的确是位琉璃般的美人。
她款款起身,对着众人深施一礼:“既然诸位觉得这是赌博,那么妾身自愿作为赌注,倘若失败了,我便公开自己的身份,引来仇人同归于尽,如何?”
那时大家就明白了,夫人不仅敢赌东家的命,同样敢赌自己的命。如果真的失败,她丝毫不介意将其他人一起炸上天。
心中暗暗祈祷霍公子能救出东家,蛛娘深吸了一口气:“夫人,那小毒蜂他们带回来的人......”
端掉了庄子里的人,又放了几把火,当然不仅是为了方便霍伯彦带着傅惊梅逃走,更是为了釜底抽薪,掌握住武安侯府的把柄。那个监牢里关着的,除了有在宅斗中落败的选手,更有不少背负了秘辛,来自于其他高门势力的探子。
裴柔之不会强行操纵自己掌握不了的力量,但是白白杀掉他们也确实可惜,索性物尽其用,让京师的水再浑一些。
“好了,你转过来吧。” 傅惊梅趴在木板拼成的床上,身下垫着干净的棉布。
这是一处猎户的窝棚,傅惊梅再醒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破旧的窝棚被几根蜡烛照亮,周围悬挂各式各样的草笼和锄头,空气中散发着浓烈辛辣的草药气味。这样的窝棚很常见,山中民风淳朴,有要在山里过夜的人进来借宿,临走前放上几个大钱即可。
霍伯彦似乎很了解这一带,他从附近找来了清水,还带回了不少的草药和一只鹌鹑,然后就被傅惊梅掏出来一大堆瓶瓶罐罐和吃喝吓了一跳。
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傅惊梅现在真的有种爱谁谁的感觉,连遮掩都懒得遮掩。她掏出一大堆菜干米面调料豆腐干,像个熊孩子似地在霍伯彦眼前挥来挥去,甚至有点挑衅的意味。但霍伯彦在最初的惊讶后,没再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他什么都没有问,很快架柴烧火,煮起粥来。
一拳打到棉花上,傅惊梅自己也觉得挺没趣的,只好聊起了正事。
结合霍伯彦的叙述,她总算补全了信息差。但是,了解的越多,傅惊梅心中的疑问也就越多,身体的疼痛刺激着大脑,让她的思维变得格外敏捷。
这件事表面看上去是裴、杜两家斗法,他们遭受池鱼之殃的乌龙事件。两家互相猜疑之下,误打误撞发现裴柔之还活着,却阴差阳错绑错了人。可实际上,这里面的细节根本禁不住分析,逻辑链上存在着不少漏洞。
自己和霍伯彦都能发现的事,裴柔之不可能没发现,那么她的隐瞒一定事出有因。傅惊梅又想起了霍伯彦打听父母消息时,裴柔之表现出的种种反常,决定等见到她时一定要问个清楚。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做饭的霍伯彦,他已经重新戴回了面具,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哎!” 傅惊梅有气无力地叫唤。
少年看向她,眸子沉静。
“你一个人来救我,柔之应该没同意吧?” 傅惊梅问。
少年瞥了她一眼:“没有。” 他压根就没问过裴柔之的意思。
“那她是怎么安排的?” 傅惊梅问。
“我没听。” 霍伯彦言简意赅,“一直找你来着。”
傅惊梅胸口一烫,突然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才说:“谢谢啊。” 接着又不死心地加了一句,“不过以后还是记得问问柔之,万一她有计划呢。”
“我不相信她。” 少年回绝地很干脆,连应付一下都不肯。他捅了捅火堆,咧出个略有些讽刺的笑,“你不会又要说大局为重吧?”
“啊?” 傅惊梅没反应过来。
“你和她们不是经常这么说?凡事应以大局为重?” 少年睨着她。
好像是这么说过......
和阿镜裴柔之等人凑在一起,每次到了饭点不知道吃什么时,她会说“凡事应以大橘为重”,意思是不知道吃什么了,就让大虎来决定。没想到竟然被霍伯彦听到了,看来这家伙平时没少窝在树上观察她们。
傅惊梅懒得解释,干脆将错就错:“你说的也没错,大局(大橘)还是很重要的。”
“大局和我有什么关系?” 霍伯彦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只管你的安全。”
烛火下他的眼睛黑亮,神情认真,如果放在温柔小言男主的脸上,绝对算得上是动人心弦的告白场景。可现实是,说话的人脸上戴着幅狰狞的萨满面具,咬字铿锵有力,堪比少先队员宣誓。
“我靠!” 大虎感叹,“这货不会想谈恋爱吧?”
“你家谈恋爱脸上戴这么个玩意儿?他这是陈述事实。”
傅惊梅不想承认,方才她心里的某一处不争气地动了动,不是因为少年的眼神多专注,也不是因为他的话听起来很暧昧。虽然霍伯彦的眉眼生得狭长而紧凑,很容易让人有“他只看着我一个人”的错觉,但天知道他看猪肘子都是这个眼神......
而他说的话......好吧,别人可能会误会,但傅惊梅和他相处这么久了,特别清楚人家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他是自己请来的保镖,只听她的指挥,对她负责,这是非常基本职业素养。不光是他,她手下那些江湖人士各个都是如此,甚至比他更忠心听话。
可傅惊梅就是很没出息地在那一刻觉得温暖。像是一个裹紧大衣顶着风雨行走的人,随便打开街边的咖啡店门,迎面被热可可香气的暖风包裹。
她真心实意地称赞道:“谢谢,多亏你了。”
霍伯彦:“......”
他蓦然绷紧了后背,一时有些无措。应对恶意和质疑他都游刃有余,唯独不知怎么接下这句话。耳根处有些火辣辣地烧起来,他能感到热意正向着面部攀升,有些庆幸自己戴着面具。
等了半天没听见回答,傅惊梅凑上前:“真的,你都不知道,我当时以为自己要交待了。结果你一出手,刷刷刷几下就把人都解决了......”她的手虚虚地比划几下,像是仍在回味当时的场景,“那气场,那招式,好家伙,直接帅气值拉满......”
霍伯彦依旧没说话。
傅惊梅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看对方一言不发,好奇地转头:“嗯?你耳朵红了啊,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胡扯!” 少年一抖,狠狠捅了捅柴堆,火星雀跃地迸溅出来,“火光照的。”
作者有话要说:咦~~~~~啧~~~~~~哎~~~~~老母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