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树林后,莫从谦回到了凉亭之中。
刚走进去,原本还鼾声如雷的元宝突然醒了过来,他揭开斗笠眯着眼问:“这么晚去林子里,你也不怕遇到妖啊?”
莫从谦微微摇头,“不知者无畏,我没见过妖自然不怕。”
元宝微眯着双眼笑了笑,“好一个‘不知者无畏’,那你的先生教过你应该敬畏什么么?”
莫从谦坐下之后认真的想了一会,“值得敬畏的有很多,不过先生说活着最值得敬畏。”
“活着?”元宝对这个答案有些诧异,“那岂不是说站在能说话的人都值得敬畏了?不管是小偷小摸的窃贼还是杀人如麻的土匪,这些人都值得敬畏?”
“先生的话可没有这么浅显,先生的意思是,活着这件事值得敬畏。”
莫从谦摇了摇头,他怕元宝听不明白,随后继续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就拿人来说,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苦难就没停止过,学会呼吸有闭气之苦,蹒跚学步之后又有摔倒之苦,年少时有学业之苦,成年后又有生计之苦。
相聚时有相处之苦,分开始又有离别之苦,生、老、病、死,苦痛从来就没有脱离过活着的任何一个阶段。
可即便如此痛苦,人依旧不畏苦难继续活着,所以才有‘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的说法。”
听了莫从谦一席话,元宝若有所思。
毁了真灵山,斩断成仙路,将那些伪君子一道葬在刀下之后,他就认为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而这世界上早也没有他记挂之人,这条命本来是想着跟少年同行一段时间后,便去他妻子坟前了结,但是少年刚刚说的话给了他极大的触动,这让他有些动摇了。
蝼蚁尚且偷生,而他这位陆地第一高手,这般心高气傲之人连蝼蚁都不如,这让他不由得自嘲,这修行算是白修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有点不适应,哈哈哈。”元宝哈哈大笑。
少年认真的看着他说:“话既然要说肯定就要说透,不然何必开口?”
“也是,你这性格倒是跟我合得来。”
元宝说着从长椅上坐了起来,他看向了莫从谦手里的一块木料,“你想雕个什么?”
“雕出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刻意想去雕刻的。”
莫从谦低着头拿着刻刀的手开始在木头上下刀。
见他一瞬间就进入了状态,元宝也没想着去打扰了,他起身看向了林子方向,半晌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答应什么人什么要求了?”
“恩,一个老伯说这儿的土地像坏了,让我雕刻一个新的土地像,不过天色太黑了,看不见土地公的像是什么模样,而且木料还要好好寻一番,所以就说明天再去一趟。”
莫从谦说完之后,元宝微微点头,“恩,那这件事你是得上心了,明日我陪你一道去寻木料。”
“行,不过万一那土地公像比较大,那可能会在这儿耽搁几天,你要是有事的话不用管我。”
莫从谦怕耽搁了元宝自己的事情,于是提醒。
“那不用,我也没什么事,就跟着你游历这大好山河,之前都没好好欣赏过沿途的风景。”
元宝伸了个懒腰,随后坐在了凉亭阶坎上。
虽然他一身修为尽失,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是对于周围的感知他还是比大部分修士还要敏锐,这大概是因为他曾身在尊位的关系。
周遭的风吹草动都被他的感知给捕捉到了,哪户人家的孩子睡得安稳,哪户人家的老人还在喝晚酒,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虽然毗邻无量山这座佛门圣山,但这村子里生活的都是普通人,以元宝的见识一下子就从这些人的气息判断出了这点。
远离修士方得安宁,这是元宝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他之前也曾有一段隐世的生活,那种生活只能用惬意二字来形容。
现在随着自己修为散去,一切重归平静,而这种平静却又不枯燥,毕竟有莫从谦这位性格讨喜的少年陪着自己。
虽然少年时蓝忘生的弟子,现在也打算重走蓝忘生的路,但是元宝深知,眼前这位少年的路与天下人皆不同。
他十分好奇这路走下去后,少年的心性会如何变化,日后面临的那些困难挫折又该如何应对。
第二天天还没亮,元宝就带着莫从谦出发了。
“这片林子里的木料不够好,要雕塑土地公像肯定得用上好的木料,往前走二里地有一座小山坡,那里的木料上佳。”
元宝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跟莫从谦说。
“我都还不知道那土地公像长什么模样需要大多的木料。”
莫从谦皱眉,自己还没睁开眼对方就把自己叫醒然后赶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么火急火燎。
“这不打紧,我知道需要多大的木料,一会咱们多搬一些,你没事的时候还可能雕刻点别的,说起来我也想请你雕刻一物。”
元宝呵呵一笑,莫从谦好奇的问:“你想要雕刻何物?”
“一枚发簪吧,这玩意儿应该不难吧?”
“只是雕出来自然不难,难得是这发簪有很多样式,我也没怎么接触过,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
除了李兰儿头上的发簪他见过之外,再也没瞧见过其他人戴的发簪。
“你是要赠予某位女子?”莫从谦心里有些好奇,在他的认知当中,元宝似乎跟女人没什么关联,应该说是任何人都没关联,怎么看怎么像是孑然天地间的单身汉。
“恩,赠予我娘子,已经好些年没送过她礼物了。”元宝嘿嘿笑着回答。
“想不到你还有夫人,我还以为你喜欢无拘无束呢。”莫从谦略感惊讶。
“哈哈哈,我可不喜欢孤身一人,不过没办法,现在必须这样。”
元宝故作轻松的说。
走在后面的莫从谦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笑声之后的一声幽叹,原本还想问什么的他十分识趣的将话给咽回了肚子。
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道最深的疤,元宝的心中的那道疤可能是关于他的夫人,莫从谦不想去揭伤疤。
“恩,发簪这个小事情,你还有什么想让我雕刻的?”
莫从谦岔开了话题。
前面的元宝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暂时就这样东西了,以后要是想到了再跟你说。”
“好。”
莫从谦点头。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时间,瀑布流水的声音就钻入了二人的耳朵里。
莫从谦眉头微微一皱,有瀑布那就说明水汽重,雕刻的木头含水太多可不是好事。
走在前面的元宝似乎察觉到了少年的想法,他扭头对少年道:“你可别以为这里的木料湿润不成材,这里的木料可是缙云洲里数一数二的。”
“是吗?”
莫从谦将信将疑,跟着对方走出这密林之后果然就看到了一座七八丈高的瀑布。
环顾四周,围绕着瀑布的这一圈是有不少挺拔的大树,像是楠叔、松柏这些都是上好的木料。
“这么大的树,光是砍都要砍很久了吧。”莫从谦说完之后,元宝哈哈大笑,“你是说这些?不不不,我所说的上好木料并不是这片木头,你看那边。”
元宝用手指着瀑布,莫从谦一头雾水,“瀑布上?那儿可没有长什么树木。”
“呵呵,待会就有了,我们先上去。”
元宝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随后便率先来到了瀑布前,手脚并用的抓踩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开始往上攀爬。
莫从谦弄不清楚状况,但是见元宝如此笃定光秃秃的瀑布上有上好的木料,而且已经在往上攀爬了,随后也只得跟上去。
这七八丈高的瀑布爬起来倒不艰难,片刻之后元宝就伸手将莫从谦也拉到了瀑布的顶端。
“这……”
上来之后,莫从谦往四周看了看顿时惊讶不已。
瀑布的顶端是一片平地,一人多宽的水流将这平地一分为二,而这水流的源头竟然只是一块大石头。
“这水是从何而来的?”
莫从谦瞪大了眼珠子,源头的水流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我也不知道,反正有水就是了。”元宝笑了笑,随后往南边走了七八步,低头在地上找寻了一会,随后冲莫从谦招手,“来这儿。”
莫从谦心里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元宝骗着玩了,走过去之后他看着坚定的岩石有些无语道,“难不成这岩石还能长出树?”
“当然,不然我叫你上来做什么?”
元宝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继续说道:“快了,再有大概半刻钟就行了。”
莫从谦听后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元宝,而后者一见到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哑然失笑,“别把我当傻瓜一样看,真的,咱们在这儿坐着等会就行了。”
莫从谦叹了口气,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吧。
想到这儿他也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