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曾经在那条河里摸鱼的场景,老叫花子在桥上指点摸鱼要诀,李洛等人则是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丢石子捣蛋,虽然最后总是空手而归,不过他并不觉得一无所获。
沉默是来自心底最深处孤独的回音。
少年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了这种让他手足无措的情绪。
与众人的回忆越是美好,独自一人回想这些美好就越是煎熬。
他从没想过那些让他快乐到心尖都打颤的回忆此刻竟然能成为让他苦楚的元凶。
那些熟悉的人还好吗?
少年陷入回忆之中无法自拔,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思念,那河、那桥、那学堂、那些感染自己的音容笑貌。
“喂!大哥哥!”
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少年,他扭头一看,一个身着粗麻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什么朝着自己跑来。
“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雕刻一个东西?我可以拿桂花糕跟你换!”男孩笑着擦了擦鼻涕摊开了手中的油纸,那是一小撮桂花糕的粉末。
看来是今早在村外休息的时候雕刻木人被眼前的男孩发现了,少年笑着点头,“好,你想要我给你雕什么?”
男孩想了想啧了好几下嘴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一会之后他才拉着少年的手说:“你跟我去桥下,我画给你看。”
莫从谦跟着男孩到了桥下,后者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泥地上勾画。
笔直的线条没有一丝弯曲的余地,少年看着男孩在地上画的东西面色一变心头的震惊无以复加,男孩画的是一把剑。
等最后一笔落成,莫从谦故作疑惑的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画的这个是什么?”
男孩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开口道:“不知道,应该是刀吧?”
莫从谦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四处看了看找了块趁手的木料:“傍晚的时候你过来取吧,你叫什么名字?”
“段愁,大哥哥呢?”
“莫从谦。”
男孩告别之后,他立刻拿出工具开始对照地上断愁所画的轮廓和小人书上那少年背上的剑雕刻起来。
世间绝对不是无剑,而是剑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叫段愁的男孩能够画出剑的模样,是他心中有剑。
刻刀在木料上疾走如风,莫从谦心中好像也有一把无形的刻刀正在雕刻出一柄剑的模样,他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好像整个天地间都静了下来。
河流的声音慢慢微不可察,林间的鸟雀啼鸣也不见了踪影,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他手中的刻刀,以及那逐渐成型的木剑。
这柄木剑雕刻起来出人意料的费力,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他刀尖行走。
不过这并不影响莫从谦的速度,他执意要雕刻出这剑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大汗淋漓的感觉让他感觉十分畅快,虽然持刻刀的右手因为酸痛而抖个不停,可每一刀下去都让他脸上的笑意盎然几分,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他血脉喷张,极度的愉悦感让他在最后一刀完成之后仰天长啸。
手中握着木剑少年心头豁然开朗,他胸中莫名卷起一股激流,持剑的手抖个不停,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的点什么,也必须做点什么,就用这手中的剑。
莫从谦闭上眼睛,脑子里回想小人书上那少年持剑的一招一式,也身子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每挥动一次,木剑带动空中的气流都能让他清晰的感知到,闭着眼睛天地就像是一帘无穷尽的雾纱。
剑挑,雾纱开,一切都在脑子里更加清晰起来。
一直以来遮住他心里面的薄雾悄然散开,他似乎是找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那是剑。
“啪嗒!”
平地惊雷。
一道霹雳从晴空之中落下,河里的水花立刻炸起一人多高。
少年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惊醒。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莫从谦在树林里等着那叫做段愁的男孩前来赴约,一直等到了日月交替,才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桥那边跑了过来。
“对不起,大哥哥,有些事情耽搁了。”
男孩嘻嘻一笑,莫从谦看到对方脸上多出来的淤青不由皱起了眉头,“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没事。”男孩眼神有些躲闪,少年沉默半晌将木剑递给了对方。
“谢谢大哥哥,有了这把刀我就可以保护我奶奶和小花了!”男孩兴奋的挥舞手中的木剑。
莫从谦看着对方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由笑道,“这个不叫刀,它是剑。”
“剑?”
男孩显然没听过这个名词,他歪着脖子想了一会随手摇头笑了笑,“不管是剑还是刀,反正只要能保护我奶奶和小花都行!”
少年拉住了他,“能陪我聊会天吗?”
“恩!”
两人选了个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莫从谦正准备坐下,男孩喊道:“等等,大哥哥!”
少年狐疑,男孩走过来指着地面说,“我在这里埋了两颗树种,一颗是桃树另一颗是李树。”
他说着扒拉开了土壤,少年看着土里的种子笑道:“哪儿有埋种子挨得这么近的,长成小树苗之后那可没办法活下去。”
莫从谦将两颗种子挪了个地埋好,然后才跟男孩一起坐下。
“段愁,你刚刚说有了这把剑就可以保护奶奶和小花,是有人欺负你们吗?”
少年问完之后,男孩垂下了头,他握紧了手中的木剑点头,“恩,村尾有个恶霸叫罗三,每个月十五都会挨家挨户去搜刮粮食银两,如果不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凭什么?我们又不欠他什么?难道去那些仙人的山门学过半年法术就可以随意伤人吗?
今天他到我家,我奶奶说家里没粮能不能缓几天,罗三就踢了我奶奶一脚,我气不过就上去打他。”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吗?”莫从谦指着段愁的脸问。
男孩点头,“恩,要不是刚好有个人喊他,说让他在无量山脚下要注意,我们肯定就被他打死了,而且他还说等他回来就要我们的命,不过现在我有剑了,我不怕他了。”
“你们没有报官吗?”少年问,男孩叹了口气,“罗三的舅舅是县衙老爷,上个月他把张老伯家的那位大姐姐抢了回家。
当时也报了官,结果张老伯不仅没找回那个姐姐还被衙役活活打死,而第二天那大姐姐听说张老伯的死讯也投河自尽了。”
“无法无天。”
少年握紧了拳头,男孩继续说:“罗三说,这个地方他就是王法,我听我奶奶说这几年光是被他打死的都有七八个了。”
少年心里升起了怒火和平生以来的第一缕杀意,他拍了拍男孩的头笑道:“天很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陪着奶奶吧。”
“那大哥哥你呢?要不去我家里住一晚吧?”
“不用了,我看村子外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庙,我去那儿住一晚就行了。”
莫从谦谢绝了男孩的邀请。
明日傍晚就能到达无量山,庙中的少年躺在地上辗转反侧始终没办法睡去。
他早些年已经习惯在冰冷的地上睡觉,今日心中的烦躁绝不是因为没有席垫而已。
他翻身坐了起来,看着头顶那残破的佛像拜了三拜,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心。
夜深之后村子里的道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各家各户窗门紧闭,里面的油灯昏暗无声。
少年一直往村尾方向行进,在他眼前十几丈远的位置有一座孤零零的瓦房,里面的灯还没灭,隔这么远他都能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在里面骂娘。
“干他娘!就收了这么点碎银子还不够老子喝顿花酒!这要是拿去孝敬觉林师父还不得马上被赶下山来!”
靠近之后少年听清了里面的咒骂,自己的运气不错,罗三还没离开村子。
今夜莫从谦要杀人。
他往怀里一摸,在刻刀旁边竟然还躺着一个冰冷的东西,掏出来一看不由心头一惊,这是元宝送给他的匕首。
可这东西不是被那个修士夺走了吗?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这一路上少年没少往自己怀里掏刻刀,之前可没摸到这把匕首,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前面的门‘砰’的一声开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走了出来,他身上背着包袱看样子是即将要离开了。
“恩?外村人?”
络腮胡子一扭头就看到了淡薄的少年,脸上的横肉抖了几抖,而后眼中露出一丝凶光,他冷声道:“小子,你这进村的买路财还没交吧,一锭纹银,拿出来。”
莫从谦的喉咙有些发紧,他握紧了手中匕首强打精神镇定的道:“我没钱。”
“没钱?”罗三冷哼了两声,“你手里的匕首不错,拿过来。”
“不行。”
少年干脆的拒绝直接了罗三,他根本没有二话双腿一跃奔了过去,抬手一拳轰向了少年的面门。
一出手就是杀招,莫从谦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瞬间就罩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没有坐以待毙,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搏斗也是厮杀,大脑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而全身的肌肉也瞬间激活,他双手握紧匕首抵挡住了对方的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