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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岁的时候,花叔说我身子骨软,可以跟着他学戏。只要我跟他唱旦角,我家欠他家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当事我年纪小,还不懂得金钱的魅力。年幼的我拒绝了花叔,非要学武生。花叔没办法,只能另请了武师傅教我小生。自然,我家欠他的债,也就没能免掉一分。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选择了。要是历史能重来,我一定不会拒绝花叔。
可惜时光这个无情的东西,任你痛哭流涕、任你追悔莫及,它都不会回头。
79,
我出师那天,花叔送了根棍给我,叫“九曲肝肠”,有九节鞭、三节棍、长棍三种形态。棍身上钻了九个洞眼,挥舞的时候空气流动,能够发出洞箫一样的声音,呜呜咽咽。所以花叔给它取了“九曲肝肠”这个名字。
现在它又多了一个新形态,被我绑上绣花线完美化身钓鱼竿。
经过我观察,喜欢在木筏底下晃悠的,都是一些长相奇丑的鱼类。远一点儿的,颜值要好一点,勉强能看。
现在,三条木筏上的人,都靠我一个人钓的鱼活着。为了让年幼的吴邪吃饱,不误了他一天一岁的发育期,我把大把的时间都花费在了钓鱼和煮饭上。
主要是这里没信号,成天呆在木筏上实在没劲。何况我这条木筏上,还有一对久别胜新婚的老夫夫,为老不尊,成天秀恩爱。
我一条单身狗,与其被爹妈撒的狗粮撑死,还不如蹲在边上钓鱼。
钓鱼使我身心健康。
钓鱼使我内心平静。
如果没有齐人福这个啰里啰嗦的家伙在的话。
我算是相信齐人福之前的话了。他跟另外四个人只是临时搭伙,压根算不上一路的。所以他宁可跑过来折腾我,也不乐意跟那四个人聊聊天,增进友谊。
但是这家伙太烦了。观钓不语真君子的道理一点都不懂。从蹲我边上后,嘴巴就没停过。嘴巴不停就不说了,还喜欢动手动脚在边上不停地比划。
“钓点龙虾上来,改善下伙食。”齐人福心血来潮地说道。
“这哪有龙虾?”我单手撑下巴,被他烦得生无可恋。也许以前我都想错了,压根不是这小子自己选择到处搞极限运动的人生,而是他爸妈嫌他话多,受不了,瞎叔这才亲自出手,引他走上了这条不归家的路。
“就那,那!”齐人福拍拍我肩膀,用手给我指方向。
我眼皮子抬了抬,完全不想搭理他。有鱼吃就不错了,还想让我做麻辣龙虾?做美梦呢。
我也没认真看,随口敷衍了他一句:“没有,你看错了。”
“不可能,我视力随我妈,好得很呢。你就敷衍你齐哥,把你脑袋抬起来。”他说着说着指方向的手就折过来托我下巴,想要强逼我抬头。那我能屈服吗?绝对不能啊!
结果我刚想把他推开,这家伙竟然脚底打滑,先手一步,整个人一下子都靠到了我身上。我就这么被他挤推下了木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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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人福你个……咕噜噜……王八……咕噜噜……蛋……”
“噗通”一声,我掉进了水里,几度沉浮的我只来得及冲齐人福比了个中指,就整个都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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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感觉水流一股脑地向我鼻子、嘴巴冲了过来。我的耳朵里都是轰隆隆的声音。其中又似乎参杂了很多人的声音,细细碎碎偏偏十分热闹。
但是没有人发现我掉进了水里,快要淹死了。
“小哥,天天不会游泳!”
忽然吴邪的大叫声刺透了我的耳鼓膜,破开了那层细碎而热闹的人声。一个身影迅速地跳入了水中来到我身边,一把捞住我,扭身就向上游去。
“咳咳……”我被张起灵救了一命,被他带到了水面上。我趴在木筏上,一边努力将胸腔里的水咳出去,一边睁开眼去找锁定罪魁祸首。
齐人福这小子死定了,我一定要告诉花叔他把我推进了水里。他死定了我跟你说!
我恶狠狠地去瞪齐人福,却看到齐人福整个人瘫坐在木筏上,一张脸煞白,一副完全被吓住的样子。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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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岁那年,有一次跟着十三岁的齐人福去公共游泳池玩。齐人福和他同学一块玩疯了,没注意到我被陌生人抱走扔进了深水区。
这件事把大人们吓了个半死。黑瞎子叔和花儿叔气得对齐人福混合双打。要不是吴邪拦着,齐人福是真的会被他爸妈打死。
即便如此,齐人福也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齐人福好了后就不带我玩了。换云姐被干爹叮嘱整天带我,拉着我每天上辅导班,德智体美劳,天天向上。
但这都是十几年的陈芝麻烂谷了。我以为齐人福忘了呢,没想到他没有。
我收回了想要吞了他的凶恶视线,心想还是算了,看在花叔的面子上,这次再放他一马。
就……不告诉花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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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拍着我的后背,帮我把呛进去的水咳出来。然后他就想把我托上木筏。我将最后一口脏水吐出去,借着张起灵的手劲正准备爬到木筏上。吴邪却忽然蹲在了我跟前,伸手阻止我爬上去。
我微微一愣,不明白这老头是个什么意思。就看到他偏过头对张起灵说道:“小哥,我一直觉得不会游泳是这小子的短板。都怪胖子太溺爱他了,每次都拦着我,不让我逼他。今天是有你呢,哪天他身边没人,或者有人却没有一个对他施援手,我们可就白生养他这么大了。我觉得现在正好是个机会,锻炼一下他。有我们看着,也不会有危险。”
地下河的水本来就冰冷,吴邪的话却让我狠狠地打了个冷颤。我立刻意识到不好,这老小子想“害”我!一定是我妈分了点注意力给我,深深地引起了他的嫉妒,他便想来折腾我作为报复!
啧,有了老婆就见不得孩子的Alpha,都是老混蛋!
我摸了把脸,看着吴邪就像在看古代皇宫里的奸妃。此刻这奸妃就当着我的面,出口谗言要迫害他的亲身儿子!这还不如古代的奸妃呢,好歹人家虎毒不食子。
这老头子太坏了!我不能让他阴谋得逞!我可是刚被我妈救上来,怎么能因为他一句话又下去?
我转过身就抱住了张起灵,将脸埋进了他颈窝里,使出撒娇大法。我相信我妈绝不忍心听信谗言,把我扔回去的。
吴邪继续进谗言:“小哥,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张起灵:“?”
吴邪:“慈母多败儿!”
张起灵:“!!!”
我:吴邪,你卑鄙!!!
下一刻,我就感觉到我腰上被绑了根东西。我一愣,连忙放开我妈,低头用手一摸。却刚好碰到张起灵从我腰上离开的手。而我腰上赫然已经被他绑了一圈麻绳。
我:“???”这么不爱我的吗?我可是你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啊!说好的在母亲眼里,Alpha都是屁,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呢?
我这亲骨肉还抵不上吴邪几句“谗言”?
张起灵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你爸说的对。”说完,他双臂用力登上了木筏上。他从吴邪手里接过一捆麻绳,麻绳的一头正捆在我身上。
张起灵代替吴邪,站到了我面前。他双眼平静而冷酷地看着我:“自己下去,或者我送你下去。”
我顺着他腿看向他踩在木筏边缘的脚,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这奸妃,这昏君。我姥爷家的江山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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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他真踹我下水,只能松手自己沉了下去,好歹还能保住点面子。我就这么继续在水里载沉载浮、苦苦挣扎。
就在我以为我真要被这对无良父母淹死的时候,绑住腰身的绳子突然一紧,我又被提了上去。
张起灵再次改变了主意。他没有再次把我扔进水里沉沦,而是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提了上去。他把我放到了木筏上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张起灵转身把吴邪叫走了。
在水里浸泡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只能无力地躺在竹筏上,连动弹一下都懒得。齐人福走到我身边,俯身担忧地看着我。
我睁开眼,看到他脸色已经恢复过来,心情好了一点。我不禁开口问他道:“游泳池那件事你还记着呢?”
他撇了撇嘴:“怎么忘得掉?我差点被那瞎子废了。”
我伸手冲他摆了摆:“忘了吧,又不是什么喜庆事。记着它干嘛?”
齐人福却摇摇头:“你知道那次我爸跟我说过什么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呆呆地看着他,等他自己说。
齐人福悠悠说道:“他告诉我,你要是真的淹死了,我妈就只能把我送到吴家一命换一命。”
我连忙打断他:“这不至于。我家老头子是明白事理的人,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他还能不懂?”
我咳嗽了一声,终于缓过劲来。我坐起身,揶揄了齐人福一句:“你爸什么人你不知道么?他就爱吓唬人。瞧你这点出息。”
齐人福没作声,神色郁郁的,显然没听进我的话。这可真是长辈造孽了。我是差点被吴邪害得淹死在亲妈手里。齐人福呢,则是被他爸一句话吓唬到了现在。也就是我俩兄弟心理承受力大,要不哪能茁壮得这么高大威猛。
我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了。我扭头看向我爸我妈那边,忽然发现他们的气氛不对劲。吴邪正站在张起灵面前,耷拉着脑袋,看着特像藏私房钱却被老婆当场抓包的老公。
他完了!我心中冒出一句话来,整个人都幸灾乐祸起来。
“他们这样是怎么回事啊?”我疑惑地问齐人福。刚刚我人在水里,木筏上的人际变化完全不清楚,只好问齐人福。
齐人福也没替吴邪遮掩的意思:“我把当年你差点被人淹死的事,告诉了哑巴叔。他就改变了主意,把你拉了上来。他现在很生吴叔的气。咳……他们这段时间可能感情不睦,你做儿子的想想办法。”
我想什么办法呀?我刚刚差点被淹死。我看着吴邪这倒霉的样子,只觉得是天道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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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伸手拽过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常备的算盘。这种时候怎么能少了跪算盘的经典节目呢?
齐人福一脸震惊地按住了我的手。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泯灭人性的不孝子:“你拿这个干嘛?”
我一脸无辜地看他:“我给我妈送点道具。”
齐人福:“你爸还是个孩子。”他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五岁!”
我:“你不懂,吵架跪算盘,这是夫夫生活里的小情-趣。小跪怡情,大跪怡性。没了它,就像喝啤酒没花生米儿,生活会少很多情趣的。”
齐人福竟然不信我的“情-趣理论”:“吴上邪,我劝你做个孝子。别忘了你也是一个Alpha。小心天道好轮回,别以后你老婆天天让你跪算盘。”
我:“呵呵,都跟你说了,这是夫夫情趣。你个单身狗,说了也不懂。”
“行,以后你老婆让你跪算盘的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乐!”齐人福终于松了手,放我过去。
至于他那点“威胁之言”,我压根没放心上。像我这样优质的Alpha,怎么可能让老婆有机会罚跪算盘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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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欢天喜地地把算盘放到了吴邪面前,摆到了他膝盖下方的木筏板上。
吴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张起灵伸手把算盘拨到了一边。
吴邪脸上顿时喜气洋洋了起来。但是当他接触到张起灵依旧紧绷的脸色时,刚勾起来的嘴角立刻又撇了下去。
我坐到了张起灵身边,看看吴邪,又看看张起灵。这两人就是见到我来了,也没开口说话。
难道真的在冷战?
意识到这点我忽然不好了。连跪算盘的机会都不给了,这问题有点大啊!
我可不能成为他们夫夫感情破裂的导火索!干爹知道要打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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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你走开一会儿。”张起灵忽然对吴邪道。
吴邪抬头看了我一眼,倒是没说什么,点点头走到了木筏前头去了。
等吴邪走得远了,张起灵才开口,对我说道:“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愧疚。
他是在愧疚什么呢?是听了吴邪的话,不管不顾地把我丢在水里,还是对在我出生后就离开,以至于不知道我曾经命悬一线?
若是前者倒没什么,若是后者那也大可不必。留下的人固然可怜,离开的人何尝不是牵肠挂肚?他要是因此内疚,我反而会惴惴不安。
我挠挠头,改变了主意:“啊?哦,没什么,都过去很多年了。”
我想着总不能一家刚聚首又给散了,便给吴邪说了句好话:“您也别计较这件事了。我爸早就把害我的人都清理了。”我那时候年纪小,并不知道吴邪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过的事。只是在长大了点后,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些。
他们说吴邪不光清理了动手的一方,还在道上放了狠话,威胁了其他势力。这才让我这么多年没出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便是章武都是在吴邪确认失踪后才跳出来的。除此之外,这么多年我都过得平平安安。再没有不长眼的家伙把主意动到了我头上。
作为父亲,吴邪无疑是称职的。虽然他欠下了巨额债款,直接祸及到了我的孙子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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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等等,我明明知道吴邪是个能在道上放狠话还有人听的角色,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一直坚定地认为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美男子呢?
我该不会被吴邪催眠了吧?
我陡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不由得陷入思索中。
半晌,我恍然大悟。不是吴邪催眠了我,而是这帮老头子演技太好。他们的言谈举止无一不在向我展示,他们都是普通的劳动人民,一颗别无二致的社-会-主义螺丝钉。
比方说,我不止一次看到吴山居被街道上的小混混找上门收取保护费。但是镇店之宝王叔叔从未出手过。他不仅自己不出手,也不让我出手,永远都是以和为贵,直接掏手机拨打妖妖灵。让正义的警察叔叔们出手,惩罚这些罪恶的人类。
不止是王叔叔如此,吴邪、我干爸,甚至是花叔他们,一直都是对我这般言传身教,恨不得把“有困难找警察”这六个字刻成牌子挂到我脖子上,让我铭记于心。
谁都不会把这么一群“全心信赖”警方的老头子,和道上一呼百应的大哥大联系到一块吧?
好吧,其实我听到那些“流言”的时候,就是当笑话听的,压根没当真。你不能因为我爸脖子上有道疤,就说他是江湖中人吧?
结果现在仔细一品,竟然全是真的!吴邪明明就是浑身都是破绽而我竟然被他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没有去怀疑什么。
啧,这帮老头子,坏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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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爸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我的短板。”我低着头,不得不老实承认。我因为小时候差点淹死,以至于对入水这件事有很深的心理阴影。事情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连浴缸里的水都不敢碰。直到后来才缓过劲。吴邪一直希望我克服这层阴影。否则我不会的东西那么多,他为什么单单对这一件事耿耿于怀,甚至不惜哄张起灵一起逼我?
“我以为这只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过不过去都无所谓。原来并不是。”我对张起灵吐露真实想法,“如果这道坎我过不去,他们也许会一辈子都记着它。”而这绝不是我乐意的事。
我想到了齐人福瘫坐在地上煞白的脸,心里很不舒服:“我不喜欢别人受我连累,这表示我很弱。”
“想通了?”张起灵这时候才开口,对我说了第二句话。
“嗯。”我点了下头,站起身。我走到木筏边,将扔在木筏上的麻绳重新绑在了身上。我看向汪汪一片的暗黑河流,嗤笑道:“区区游泳,你们竟然真的以为能够难倒我吴上邪?笑话!”
张起灵站在我身后,似乎笑出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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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头向后看,张起灵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淡去。我顿时觉得学一下游泳也没那么可怕了。
我低下头,一头扎进了暗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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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这河水,还是这么的冰冷,一点都不会看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