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般的瞳孔里流露出分明的困惑。
王叔走到灶锅边,伸手掀开了被雾气打湿、内壁中往下淌水的锅盖。
霎时间,浓郁的白雾从锅中蒸腾而出,房间中的鱼香味又浓厚一分。
青涿蹲在墙角边,用衣袖将口鼻死死捂住,但这效果也微乎其微,即使能稍微挡住外界传来的味道,也挡不住精神上滔滔而来的生理性进食欲望。
他双臂环抱着自己,缩在角落中,整个脑袋埋进了怀里。
突然,一阵沁凉的薄荷香钻进了鼻腔。
清新冰凉的味道像是突然给混沌紊乱的小房间开了一扇窗,令人神怡的凉风逆潮而入,将那些不该有的欲望吹散开来。
青涿的神识清醒了小半,他轻轻嗅着,马上就找到了这股薄荷香的来源。
——它来自于自己上衣的口袋,里面装着医生送给自己的平安符。
【有什么危险的话,可以试着相信它。】
把厨房里所有能藏人的大柜子都打开,仍然一无所获后,王叔的情绪明显有些焦躁了起来。
它转头看向那几扇大开的玻璃窗,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走到窗台边,把头探向窗外朝下看。
六层楼的高度,底下的楼层也没有什么雨棚、阳台类能够做缓冲的平台,最底层就是一条乌黑的水泥小巷,一旦翻窗跳下,非死即残。
……就是现在了。
在老头往下看的时候,青涿飞快起身,三两步冲出了厨房,身形一拐就往卧室的方向而去!
明显的动静让王叔迅速回过神来,虽然没明白这青年刚刚究竟藏到了哪里,但到嘴的鸭子可不能飞了,便以与年龄不符的敏捷迅速转身追去。
等它追出厨房时,整个房子却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视野里再次失去了青涿的身影。
老头不耐烦地皱起眉来,它一把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木门“哐当”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里面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那么,青年就只能藏在那两间卧室当中了。
老头这回可是学聪明了,他裤腰间别着一串钥匙,现下便把它取了出来,先将次卧上了锁。
这样,就可以避免它进到主卧里找人的时候,那个小家伙又从次卧里逃出来,玩这些东躲西藏的把戏。
它一脚踏入主卧之中,先是趴在鱼缸上喝了几大口水,也不擦擦下巴上沾染的水珠,只呵呵笑道:“小涿啊,鱼汤已经炖好,快出来喝汤了。”
然而,它正呼唤的对象此刻正静静站立在厨房的门边,像一只白兔藏身在茫茫雪地之中,狡黠而得意。
眼看着王叔的身体彻底没入卧室之中,青涿放轻脚步,悄悄走到了客厅。
大门不知道是落了锁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打不开,直接逃跑的路子就断了。
目前要解决危机的唯一途径——
就是要解决掉这只人形的黑鱼。
他来到客厅那扇通往小阳台的门边。
木门的门闩是插好的状态,青涿伸出手,握住那根插销的杆子,猛地往外一拉。
“吱——”铁制的门闩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正在卧室里翻箱倒柜的老头身形一顿。
被一个年轻人类戏耍的恼怒爬上心头,他飞快地走到客厅前,暴突的眼珠死死盯着那扇开了锁却仍然闭合的门。
既然已经暴露,它也没有躲躲藏藏的心思,走到饮水机旁,歪下身侧着脑袋,直接把嘴堵到出水口,咕噜咕噜地灌水。
期间,它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地方。
维持着这个滑稽又诡异的姿势没多久,透明水桶中的水位下降了一小节,它终于直起身,趿拉着脚步走到门前。
一把拉开!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塞不下三个人的小阳台中,竟然也没有那个东躲西藏的狡猾人类!
老头的眼睛瞪大,还没待升起恼火的情绪,肿胀的后腰就迎来了狠狠一踹。
本着谨慎的原则,青涿这一脚可没收着力,自己的腿被震得有些发麻不说,甚至听到了老头腰间的骨头传来“咔擦”一声。
王叔被踹得身体不平衡,往前踉跄两步,踏入了阳台之中。也就在此刻,青涿一把关上木门插上插销,动作一气呵成!
老头再笨此刻也该反应过来了。
它几乎要怒发冲冠,用手把那门拍得“咣咣”响,力气之大甚至有木屑从门上被震下。
“开门!”
青涿环视一周,目光锁定了一个立柜,走过去双臂使力,一点点地、在巨大的摩擦声中把它推到了阳台门前,把那木门死死堵住。
他想到这鱼怪毕竟并非常人,不放心之下,又把沙发、茶几等通通移了过去。
搬这些大型家具可费了不少力,他两手发酸,还有些渴。
不过嘛……
回想到那老头刚刚直接把水龙头对嘴喝的行径,青涿觉得,还是先渴着好了。
“砰砰砰!”
门外的老头不仅在发狂般地砸门,嘴里还吐出肮脏的咒骂。
“你这该早死的年轻人!做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你那老婆早死,我看就是给你虐待的!”
“我老头子好心请客带你吃鱼汤,也不怪你拖欠房租,你倒恩将仇报!将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遁入畜牲道的!”
……这鱼怪长着老头的模样,思维也不灵通,骂起人来都不疼不痒的。
青涿到厨房把火关了,窗户开到最大,反正这是惧本世界,白天也是无人的空城,他便直接将那锅炖煮好了的鱼汤全部从窗口倾倒到了楼下。
自从闻到平安符的味道后,他便对这个鱼汤有了些抗性,现在闻起来也就是普通的家常菜味道,甚至还带着一点鱼腥。
总之,早就没有了那种引人趋之若鹜的污染形魔力。
客厅里,老头已经不再拍门,反而换上了一副乞求的口吻,像一个年老体衰的正常老年人,好声好气地说。
“小涿啊,你要是不喜欢喝鱼汤,咱们就不喝了,成不成?”
“我们各退一步,大家都很不容易。”
“你想啊,前两个月交租的时候,你手头没钱,我也体谅你,让你拖了三个月。”
“我们邻里之间,本该和和美美,对不对?”
青涿靠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正在打字,对于王叔的这番话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江涌鸣今天也碰上了自己的剧情,据说是在欢宝成名前、他还家徒四壁的时候欠下了债务,今天催债的人上了门。
若是寻常的债务倒也还好说,毕竟他这个家庭背景有的是钱,可那些债里面,还包含了一些沾了人命的血债。
他知道自己战斗力不强,喊上了几个数字军团小跟班,在团队合作中也算是有惊无险地把剧情过过了。之后又听曲医说周繁生到医院里看病,找周繁生聊天后,几经周转才知道青涿也碰上了类似于“还债”的剧情。
因此,他马上就发了信息,问青涿目前的情况。
青涿打字简单描述了一下,随后想了想,又按下了语音输入。
阳台老头那一句句低声下气的商量话便通过网络传送到了江涌鸣的耳朵里。
江涌鸣:!!!
江涌鸣:牛啊青青!!
青涿:微笑.jpg
江涌鸣等人在早上那出剧情过后,多多少少受了些伤,此刻正在医院让曲医用能力治疗,可见当时情况也并不乐观,属于是惊险脱生的。
可是,你看看,人家就能赢得轻松写意!谈笑风生!
江涌鸣:崇拜脸.jpg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后,阳台里的那条鱼也终于意识到门外人的铁石心肠,不再做央求,而是用手指甲疯狂地挠起门来。
就像是失去氧气的人类会因为求生的本能而做无用的挣扎。
青涿并未搭理它,自始至终也未回应过它任何一句话,只慢慢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变大,又缓缓衰弱下去。
墙上的时钟秒针不停在转动,在分针也慢悠悠挪腾了大半圈时,门外彻底没有了动静。
青涿一向不缺乏耐心,等待了足足一小时,才把挡在门前的家具都挪开,拉开了铁制的插销,小心地把门打开。
有个沉重而漆黑的东西死沉沉地靠在门上,随着开门的动作下移,最终在青涿将门彻底敞开之时,“砰”地落地。
是一只硕大的、1.5米宽的巨型鱼头。
圆扁的眼睛空洞涣散,鱼嘴和鱼鳃大张着,像是想要汲取水分;两条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肉须从脸上伸出,无力蜿蜒地垂在地上。
至此,阳台的一片狼藉也落入眼中。
肥硕的、将近三米的鱼身把窄小的阳台塞的满满当当,鱼鳞黯淡无光,阳台到处都布满了细微的擦痕与阳光下亮晶晶的黏液。
黏液所过之处皆有一定程度的腐蚀,就连不锈钢的防盗窗网都变得坑坑洼洼,受伤最严重的还要属那扇困住它的木门,几乎要被融穿开来。
阳台上本来晾晒的几件衣服皱巴巴、干瘪瘪地掉在角落里,伸手去摸时就像是被放入烤箱烘烤过,一点水分都不复存。
掩住口鼻,挡住那冲天的鱼腥味,青涿望了一圈,终于在漆黑的鱼身附近发现了一串钥匙。
他从厨房里拿来清洁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越过巨鱼的尸体,拿到了钥匙,回到客厅打开了那道暗绿色的铁门。
窄小阴暗的楼道伴着开门声出现在眼前,青涿也微微松了口气,把手套和钥匙丢在门口,然后便迅速远离了这间藏着精怪的601。
……
在青涿离开后半小时内,又一道高挑的青年身影顺着楼道走上来。
“哪间啊?……601是吧,嗯,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