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什么日子?
青涿回想起自己曾看过的备忘录,一道灵光闪现,脱口而出:“王叔?”
“嗯。”那端的老人低低哼了声,又重复说了一遍,“你再还不上,它就永远跟着你了。”
长长的尾音拖完,他又是一次不知疲倦的警告:“这债啊……逃不掉咯。”
听到听筒内的声音还要继续絮叨,青涿蹙眉打断:“租金我有,你什么时候来拿?”
在他的引导下,王叔拖着嘶哑如破锣的嗓子答道:“老规矩,带租金到六楼,601。”
“我之前欠了多少?”青涿问。
“三个月房租,一个月六百,一共是……”王叔停滞了一会儿,再开口又是阴恻恻的威胁,“小涿啊,债不能欠太久,否则会被天打五雷轰的唷……”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不记得?”
“小涿啊,该还债了。欠得太多会……”
“嘟”
一手把电话挂断,青涿捏了捏眉心。
电话那头的人就是妻子备忘录里写的王叔,也是他们的房东。
这通电话打下来,他反复重复同样的话,要么是老年痴呆,要么就是精神有些问题。
哪样都不太好应对。
“怎么了?”周繁生没听清电话里的声音,问道。
他又悄悄地凑近了一些,胳膊都快要贴上了青涿,周身果然还暖不少。
“我这边触发剧情了,让我去交房租。”青涿站起身,就准备要出发,突然顿住,转头问,“你能不能给我两千块钱?”
暖源突然远离,冷风又寻着机会开始往衣服里钻,周繁生缩了缩脖子,点点头:“我身上没有,但可以去银行取。”
他“家庭”的财务情况还是不错的,至少比青涿那边阔绰得多。
“你真要过去?今天不是准备搬走吗?”周繁生理好自己的围巾,也站起来,贴在青涿身边。
按照原来的计划,今天拿到了小巾以后,青涿会去福利院领养一个新的孩子,然后从原来的地方搬走,彻底远离小灵。
可如果逃离既定的剧情,谁也不知道惧本会对此作出什么应对。
倒是若触发了别的什么规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综合考虑下,青涿还是决定去走一趟。
咖啡馆附近就有对应银行的ATM机,周繁生取出两千块钱,交到青涿手上,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嘱咐道:“那你小心点。”
“嗯。”
青涿比周繁生要高出半个头,顺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扬扬手中那一小叠纸钞:“谢啦。”
“哦对。”临走前,他补充道,“你记得去医院找曲医看看,如果她看不出来,可以试试问问医生。”
“好。”
…………
驱车回到那栋爬满污迹的老楼,青涿踏着昏黄的楼道灯光拾级而上。
这时他第一次造访四楼以上的楼层。
这整栋楼房一共也就六层,再要往上走就是天台。那扇通往天台的铁门被紧紧闩好,是以也透不进什么光。
601是一道暗绿色的铁门,油漆在未干透时从铁皮上滑下,又在过程中凝固,留下一颗颗小瘤似的凸起。
青涿身侧挎着一个单肩包,他“刷”一声拉开拉链,一手从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包着一千八百块钱,另一手又把拉链合上,把铁门敲得“咣咣”响。
“王叔,我来交租金了。”
男生的声音在楼道中回荡。
“吱——”
刺耳的铁锈摩擦声在门被推开时响起,一个老人从门后探出头来。
青涿乍一看,还有些愣神。
实在是对方的相貌……过于奇特。
骨瘦,白发,浑浊的双眼,这些特征却又与莹润、肿胀、光滑的肌肤一起出现在了同一张脸上,使得眼前之人看起来既年老又年轻,透露出一股诡异的不和谐感。
“进来吧。”他的声音证实了他的年龄,一如电话里那样枯老,像是散干了水分的一截枯树皮。
他把门敞开了些,自己后撤一步,露出了一点客厅的样子。
“不了,”青涿回了句,把手上的钱递送过去,“就在这里给你吧。”
空气里沉默了两秒,老头微微凸起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定格在青涿身上,慢慢出声:“你来了,就进来吧。”
这个反应明显不正常,但青涿也早做好了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心里准备,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扶了扶背包的肩带,抬步朝门内走。
“吱嘎”
王叔在他身后把门关上,说:“坐。”
进屋后,青涿大致看了一圈,这间房子的整体构造和402室相差不大,只是出于楼梯两端的关系,看起来是互相对称的。
一间窄小的客厅兼饭厅,右侧是厨房,旁边有卫生间,里头还有两间卧室。
唯一不同的,就是客厅旁还开了一道门,房门闭着,旁边有一扇盖了碎花镂空布料的玻璃窗,有自然光从窗帘后洒进,门后应该是一个凸出去的小阳台。
青涿坐到了客厅的布艺沙发上,沙发对面的桌上放着一台厚厚的老式电视机,电视机旁有一台饮水机,上面倒插着一桶桶装水。
秋意深重,房子里也没有开暖气空调,王叔却只穿了一件白里透黄的老汉背心,从饭桌上拿了一只玻璃杯就往饮水机走。
“除了房租,王叔还有什么事要找我吗?”青涿把钱放到了茶几上,主动开口,眼睛看着桶装水因为流出而从底部往上冒气泡,发出“咕噜噜”声响。
咕咚,咕咚。
王叔一口气把装好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惨白的灯光洒下来,照在他光滑的皮肤上。
青涿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皮肤的怪异感,就像是往肉里注入了过多的玻尿酸,整块肉被迫膨胀起来,表皮上还有若隐若现的水光,在灯下反射出来,像是不明的黏液。
老头没有回应他。
以为他没听清,青涿又重复了一遍,王叔这才放下水杯,说:“能有什么事,老头子一个人在家太无聊,想找个人唠唠嗑。”
在青涿的观察中,那块磨砂质感的玻璃杯上好像也蒙上了一些水雾。
他把背松散地靠在沙发上,表面作出放松的模样,实则早就拉紧了弦,干脆就着老头的话聊起来。
“那你一个人在家都干点什么?”
王叔凸出的眼球瞅着他,突然笑起来,勾着背冲他比划一下:“过来。”
说完,他便背过身,朝着其中一间卧室走去。
他这样子看着像是想展示什么东西,青涿便也就跟在他身后。
卧室门被拧开,里面就是常规的布局,王叔走到靠墙的一个方形鱼缸前,用指关节敲了敲那块玻璃。
鱼缸里的景象却与人想象中不同。
海石水草等布景还算常见,但里面饲养的鱼种却并非什么观赏性的金鱼,而是一条体硕肉肥、通体乌黑的不知名鱼类。
鱼鳍在清水中舒适地展开,鱼皮表面上也有滑亮的反光,好似抹上了一层油。
由于体型实在大,鱼缸对于它来讲都有些偏小,往前游两下就得碰壁掉头。
“这是什么鱼?”青涿看着鱼缸中的黑鱼,黑鱼扁豆一般的瞳仁也转来看他。
王叔撇过来头,没回答,却突然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眼睛里有惊讶的情绪,话出口的下一秒又自言自语,“没事,先出去吧。”
……?
青涿跟着他走了出去,探究的目光并未收回。
这王叔是不是因为年纪大,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还有一点,客厅里放了十几桶水,堆叠在墙角,用一个专门放桶装水的架子摆好。
他一个老头子,半个月都喝不到一桶水,为什么要储存这么多?
“王叔,你怎么在家里放这么多水?”既然要唠嗑,青涿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问出来。
王叔又走到电视柜旁,拿起玻璃杯开始装水,摇摇头说:“老了,自己搬不动,一次让人多放几桶,多省事儿啊!”
省事儿?
省事儿也不至于连卧室墙角里都放上一桶吧?房间离这饮水机也不过几步之遥。
咕咚咚又一杯水下肚,王叔用手背抹了把嘴,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你吃鱼吗?”
青涿一愣,反射性地婉拒:“不吃。”
鱼?总不能是卧室里养着的那条吧?
回想起那张鱼脸上挂着的细长胡须,还有鱼鳃煽动时四处游移的扁豆眼,黑溜溜泛着诡异反光的螺纹鱼皮……
还真别了。
王叔哼笑了两声,斜瞟了他一眼,“你是不知道这鱼汤有多鲜!这样,你把鱼做了,咱俩一块喝两碗,就算你欠我三个月房租的赔罪了。”
话说完,他也不管别人答应没有,转过身又朝着卧室走去。
青涿则“腾”地起身。
租金已经交好,他实在不想、也没有兴趣再和这个古怪老头共处一屋,更是完全没有喝鱼汤的食欲,走到铁门前,一把拉开了扣锁。
往外一拉,铁片相击的吱嘎声响起,却见那门纹丝不动。
青涿目光一凝,又往外扯了扯。
难道是上了锁?
突然,一只骨瘦皮肿、膨胀得几乎透明的手伸过来,附上了青涿的手背。
“鱼还没吃呢,小涿别急着走啊。”
低哑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早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青涿就如触电般飞速缩回了手,手背上被沾染了莫名的液体,如同被蚂蚁啮咬的刺痛感从皮肤表层钻到了肉里。
从他起身到过来开门,最多也就四秒,王叔是怎么进卧室又出来的?
他撤开身,看到王叔右手上正举着一根杆子,杆子末端连着一张深绿色的渔网,网内有一只黑鱼离了水正疯狂地挣扎着,脸上的两根肉须从网眼里探出,在空气中扭动挥舞。
青涿向后退了两步,王叔却又把杆子往他的方向递送,两根黑乎乎的肉须差点挨到了他的胳膊。
“小涿,我们煮鱼汤喝吧?”
作者有话要说:讲道理,我已经尽量把这条鱼往恶心方向描写了,但为什么越写还越想吃烤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