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无巧不成书。
青涿的头枕着柔沙,目光静静地投放在这位“团长”身上。
鬼知道他和周繁生沙漠上左绕右拐,最后会停留在这个唯二有人的帐篷外,还偏偏是团长所在的那顶!
面对团长的疑问,他轻轻眨了下眼,嘴皮子一碰就开始胡诌:“我出来看星星。”
沙漠里的星星格外明亮,一颗一颗密密麻麻点缀满整个夜空,确实挺漂亮的。
【好看吗?】团长问。
“好看,”青涿双手撑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漏进去的沙子,末了还抬头弯着眼睛发出邀请,“您要一起来看看吗?”
语毕,就见团长握着那把轻易能将人刺穿的权杖一步步走来。
啊?真要一起看啊?
本来只是客气一下提出邀请的青涿一愣,眼前闪过留守屋外杂乱得和菜场不相上下的境况,顿觉一阵酸爽。
这位信誓旦旦雄赳赳气昂昂说出【我的羊群不会出现这种疏漏】的团长,看到那番景象真不会恼羞成怒吗!
胡思乱想之际,团长已经移步到跟前,他微微抬起手——
青涿的眼睛越睁越大,乖巧懵懂的模样将过于艷丽的五官柔化不少,他注视着那只手。
直到它如微风般轻抚过自己的发顶。
团长伸手扫去眼前之人头发上残留的沙粒,回应道:【下次吧。】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的青涿直愣愣盯着那只没有任何五官起伏的黑色面具,他似乎打定主意要透过这层隔阂看清所谓“团长”的内里,目光灼热似火,连对面的人都将脸稍稍侧开。
“那下次可不许再拒绝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甜蜜地勾起。
…………
青涿从团长的帐篷里出来时,钟士望和周繁生已经着急得满场找他了。
计划如预期执行,但人却不见了!
还是周繁生眼尖地第一时间瞅见某个帐篷外笑容满面的青涿,才拉着钟士望一齐跑过来。
从小被精英式教育培养的周小少爷没有哪个夜晚像今天这般疯狂:被那么多“人”毫不间断地追赶在后面,一圈又一圈火烧屁股地绕着林立的帐篷奔跑。
而今夜更加疯狂的事情出现了。
他的视线来回在青涿以及他身后的帐篷之间跳跃,瞠目结舌道:“你……你怎么,跑那里去了?!”
“哦,”青涿扬了扬眉,神色自然道,“不小心摔进去的。”
周繁生明显更加提心吊胆:“没,没事吧?”
“没事,”青涿摇头,目光放在那顶居住着非人类团长的帐篷上,笑得仿佛一只皮毛漂亮的狐狸,“不仅没事,还想到了个新点子——这个明天再说,你们俩呢,受伤了没?”
周小少爷闻言摇摇头,钟士望也沉声应道:“没事。”
“嗯,”青涿又转头看向倒了一地的木乃伊们,确定它们的攻击力被削减得不如常人后,点点头,“走吧,去休息。”
回到自己的帐篷内,三人还需要轮流守夜,以防怪物们半夜乍起攻击留守屋——那就功亏一篑了。
上半夜守夜的是周繁生,然后是钟士望接手,青涿则负责下半夜。因此,暂时不用守夜的两人先拿出了当做被褥的麻布,铺好准备睡觉。
帐篷里的人已经熟睡了大半,只有林琳还睁着眼睛。她坐在睡着的王闵旁边,看着在外头闹出不小动静的三人功成归来,黑色的瞳孔里装载着万千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重如泰山的:“谢谢你们。”
谢谢他们拯救了本该留守而死的王闵,也间接拯救了她——王闵只要一死,虎视眈眈的曹家兄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青涿打了个哈欠,身体上的疲惫让他恨不得现在倒头就睡。他擦擦眼角溢出的泪花,对林琳摆了摆手。
本来也不是为了救王闵才做这些的,举手之劳罢了。
沙漠的夜晚分外寒凉,空荡无垠的黄色海洋上涌风不断,吹拂到人身上就是刺骨寒意。在略显空旷的帐篷内,所有人却温暖舒适,裹着一层层麻布安然而眠。
要说冬天最可怕的事,那一定是还没睡饱就被迫起床。
被钟士望喊醒的时候,青涿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睁着惺忪的睡眼,眼前是私人保镖先生的大脸和帐篷顶汇集的木头。
好吧,不是梦……
他抹了把脸,从麻布毯上爬起来,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去。
相比于睡着之前,夜空的黑沉已经被悄悄出现的日光驱散了些,漫天繁星也因此不再明亮显眼。
整个沙漠似乎都还在沉睡当中,连留守屋外失去行动能力的绷带怪物们都不再挣扎,仿佛真正的死尸瘫倒在地。
……呆呆地坐在原地更容易睡着,不如到处走一走吧。
青涿一个人慢悠悠在沙丘之前闲庭信步,时不时蹲下身抓一把散沙,然后垂眼看着它们在指缝间倾泻而下,时光都变得细远流长。
自从“那个人”将他带出贫民窟,又在一起生活三年后骤然消失,他就很少能有这样幽静从容的时间了。
拼命地学习一切知识,拼命地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不知道学什么有用,那就什么都学,上到天文知识,下到种菜理论。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就到处去找,寻人启事随着足迹纷飞到了全国各个角落。
最后还是徒然。
坚持了五年后,青涿终于放弃了。他那时候才恍然明白“抛弃”为何物,就此封存了那段回忆,在车马繁华的国际都市里将自己所学泄愤般使出,一路从普通职员晋升到总监。
或许是老天也觉得他这样的生活太过浑浑噩噩,才让顶头上司一刀将他送到这里。
回忆戛然而止,耳尖似乎隐隐听到一股奇异的声响。
似诵经,似喃喃自语。
青涿拍干净手上的尘土,四下观察起来。
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团长的帐篷附近,而那道呢喃般的声响正是从那里传出!
他稍稍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格外轻盈,悄无声息地朝那顶帐篷靠近。
距离那边五米远之处,那道声音更加明晰了。
它像是一段长长的咒语,每个发声都晦涩不清。低沉而空净的嗓音不间断地吐出梵音,像一剂涤荡心灵的良药,令人闻声而奋。
青涿的睫毛颤了颤。
好……熟悉的吐音。
明明记忆里有这样的踪迹,但就是蒙着层纱,无法具象化。
他忍不住挪动步伐,想要再向前靠近些许。
突然,尖锐的疼痛在脑中席卷而来!
喑——————
强烈的耳鸣骤起,一时间满天地都被这种锐利的声音占据。
青涿立马欲后退几步,然而还没待他成功驱使自己的躯体,眼底就弥漫上黑意。
糟糕!
闭眼后,他的意识如流水般泄去。
然而,预想中的坠地声并未响起,沙尘拂过白色衣角,落于尘埃之中。
身穿斗篷的怪物双手揽着晕厥过去的人类,常伴身侧的赤金权杖也不见踪影。
…………
这是青涿今天第二次醒来,要不是还留存着上一回的记忆,他几乎都以为现在才刚刚轮到自己守夜。
因为眼前的景象和上次比几乎一模一样——
私人保镖先生的面容和由木头麻布撘成的棚顶。
“发生了什么?”
“抱歉,我大意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青涿一愣,他四下张望着周围的环境,不解道:“我怎么在这儿?”
钟士望见他状态尚可,摇摇头站了起来:“团长刚刚扶你进来的,然后就把大家都叫醒,说过会儿该启程了。”
团长?!
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青涿垂下眼帘,说:“好,我没事,估计是有些低血糖了。”
他将复杂而茫然的目光掩下,悄悄把事实掩盖了过去。
一则,从团长帐篷里传来的古怪声太具有攻击性,一旦特意去听说,不定人就晕倒在这个危险的沙漠里了。
二则……他很在意自己对其产生熟悉感的原因,而这个显然不能对还未达到推心置腹的队友说。
“诶,对了!”青涿突然想到,“那些绷带怪呢?”
本来守夜就是为了防止木乃伊们诈尸,结果他守到一半就晕厥过去了。
提起这个,钟士望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他紧紧地把眉头皱起,沉重道:“知道你晕过去后,我立马出去看了……结果看到,它们在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就变成的活人的样子,然后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钻回他们帐篷里。”
这是一个比较糟糕的消息。
昨晚的行动已经证实了这些怪物的弱点不是头部,而敲碎踝骨的方法虽然奏效,却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做法。
这意味着后面留守的人,除非也像昨夜那样大张旗鼓地去逐个击破,否则都有性命之忧。
“这个不用担心,接下来不会有人需要留守了。”青涿倒是面色轻松,他微眯起眼,故作神秘道。
“嗯?”
钟士望不解,但见青涿一副“到时你就知道”的表情,也只好将好奇心暂且按捺下去。
在度日如年的日子里,今天居然也是第三天了,整个旅程虽然还没进行到一半,却也让人看到了生的希望。
当然,这其中不包含物资耗尽的曹艺和曹宇。
在准备去留守屋里看望肖媛媛时,青涿等人便看见这兄妹二人面色蜡黄地坐在地上,不时将目光瞟向其他人随身挎着的行囊。
人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而他俩显然已将“不怀好意”四字刻在脸上,其他人不由得都远离了他们些许。
作为又有武器又有专业保镖护航的青涿小队自然是不怕,他轻飘飘掠过二人,和钟士望、周繁生一起走到留守屋外。
漆黑的木门仍然紧紧地关闭着,外侧的门面上没有任何类似于门把可以借力的结构,连门缝也紧贴着墙壁,塞不进一只手指。
青涿只好敲了敲门:“媛媛?”
“诶!”里头立刻传来女孩响亮的应答,“涿哥,我在呢,不过这个门我打不开。”
“外面也打不开,”青涿如实说到,“估计得等交接人来才可以……你这里面有什么新线索吗?”
肖媛媛隔着门回答,声音有些沉闷:“没有,只有一本一模一样《留守交接记录》。”
“嗯,知道了。”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荒漠,帐篷里披上人皮的木乃伊们鱼贯而出,敲敲打打地开始拆卸它们短暂的庇护所,“我们这边快出发了,你记住,拿到交接的东西以后一路向西走,尽量在明天晚上之前赶上队伍。”
“嗯,”肖媛媛眼神坚定,认真地说,“我一定会给你们带回很多物资的!”
和肖媛媛告别后,青涿一行人也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准备收拾好继续启程。只是他们刚踏进里头一步,就听到一声尖细的怒喝。
“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涿哄人是有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