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一恍神的间隙中,昏暗的铁牢就从视野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杂物堆积的室内模样。
“呵呵,年轻人之间果然更志趣相投啊。”白发苍苍的老妪走到宁相宜身边,接着她的目光看向眼前衣柜挂着的洋裙,“小姐当时最喜欢的也是这件裙子,只可惜……那件事发生后就尘封了。”
宁相宜有些迟钝地眨了下眼,心跳的速度还没有平缓下来,后知后觉地附和道:“啊,那是很可惜。”
她干巴巴的敷衍反而瞬间点亮了有些死寂的屋舍,刚刚从异空间内传出的几人都松了松筋骨。
右手的掌心有被硬物硌着的感觉,青涿摊开手,竟是一张折叠成豆腐状的纸块。
因被对折了好几次,边角的地方变得坚硬锐利。
是瑞秋的信纸,居然带出来了!
“婆婆,”他当即转头望向弓着背似在缅怀什么的王嬷,“我们参观得差不多了,就先不打扰你了。”
宁相宜和徐珍息同时看过来,知道他应该是有什么发现才会向老人告辞,有了先前做戏经验的宁相宜立刻随声附道:
“对对对,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先告辞啦。”
面对众人的突然辞别,王嬷并不意外,她眼角笑出了两道鱼尾纹,有些感慨地点头:“好,好。年轻人就是要多走动走动。”
刚乖乖地点点头,宁相宜就被青涿挥手招呼了过去。
在开口出声询问的一瞬间,她悟到了对方想要表达的事情。
在不远处墙角的书柜前,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少女正对墙而立,手里还捧着本厚重的书籍。
她一动不动,脑后从旗袍的立领中露出一小截脖颈,而这片本来应该白皙的肌肤此刻遍布青紫斑迹。
是曹艺!
……她这是还活着吗……可她确确实实地死在了刚刚的空间里!
怎么办?要把她扶出去吗?
宁相宜不敢惊动王嬷,用眼神对着青涿询问。
“对了。”苍老的声线突然在屋中响起,带着宁相宜的心跳“咚”一声响。
俯身在木箱中整理的王嬷直起身,沟壑纵横的脸上点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她将手伸到身后,握拳锤了锤直不起来的腰背,感叹道:
“我老了,不中用了……能否留下两个小友,帮帮我老婆子收拾收拾呢?”
留……下?
青涿和扶着朱勉励的秘书小姐交流了个眼神。
“也不用收拾什么别的,”她轻轻摆了摆头,面色温和道,“把这两具尸体搬出去就行。”
皮肉起褶的手指遥遥一点始终僵立的两道身影。
一个曹艺,一个魏叶晓。
!!
手臂上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青涿立马将警惕的目光紧锁于那张褐迹斑斑的老人面上。
在暖黄的烛灯映照中,王嬷的神情依旧温柔和煦,不再理会几道情绪各异的视线,俯下身又在铺了一层层布料的木箱中拾掇起来。
“造孽啊。”沧桑年老的声音如此叹道。
望着这道灯火下的佝偻背影,青涿冲宁相宜和徐珍息使了个眼色。
走。
他快步走到死去的魏叶晓身后,双臂卡住高中生的两边腋下,拖着他一步步往门口退去。
余温散尽的尸体在力道施加下很快失去平衡,上半身向后仰,脑袋直接砸在了青涿腹部的衣衫上。
那颗酱紫色的脸憋胀得像水肿一般,整个五官都被挤压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那个戴着眼镜的清秀高中生模样了。
就这样,青涿和宁相宜各自拖着魏叶晓与曹艺的尸体,徐珍息则扶着神志不清的朱勉励,步伐缓缓地走出了这间用于收纳袁育姿旧物的屋子,同样,也是承载着那段刻骨铭心情谊的屋子。
身处于惧本当中,无时不刻都面临着危险,人即使是逝去,也难以体面入土亦或是烧作尘埃。
二人将两具尸体放在走廊边上,令其背靠在长廊两侧的木栏之上,就算是最后给微末的同惧本之谊画上句号。
事毕之后,几人走在木廊上,青涿将藏于袖口的那枚折了几折的纸片拿出,将它缓缓打开。
“这是瑞秋写的,她要我帮忙送到袁育姿手上。”
在泥泞而漫长的牢狱之灾中,这张纸片能明显看出有被人妥善地保藏好。只是那里阴暗破乱,就连人的脸上都逃不过落上一层厚污,白纸上也还是存在一些黄褐的斑痕。
“袁育姿的旧友?”徐珍息停下了脚步,带着嘴里念念有词的朱勉励凑过来。
白纸上的内容分为两段,字数不多。虽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却能通过笔迹看出上下两段是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下写就的。
上半部分的英文写得流畅而优雅,是瑞秋在袁育姿将要学成回国之时送给她的寄语。
【亲爱的育姿:
真难以相信,如此要好的我们即将分别!在你来到圣彼斯学院的这些天里,我和米雪儿都无比地快乐,因为我们找到了值得深交、志趣相投的挚友!
在临别之际,我想认真地告诉你:你是一个既幸运、又值得被幸运光顾的女孩,那些玄之又玄、含糊不清的预言不应该成为你的阻碍,我相信,你一定拥有冲破迷障的决心与勇敢。
作为一个自由而青春的少女,你有权利追求自己所爱,正如我和米雪儿一样,即便公爵与国王陛下都不认可我们之间的爱情,但这又何妨!
亲爱的育姿,衷心祝愿你能寻得所热爱之人、所热爱之事。假如没有这样合适的人出现,也愿你能永远与最初的自己相伴,热烈地爱着自己!】
在最末尾的祝福之后,整封信纸中的笔迹就开始不再流畅,看着像是直接将白纸垫在土墙上书写,有许多不自然的抖痕。
【我和米雪儿的事被揭露于公爵眼前,从未踏足牢狱的我们如今身陷囹圄!每天都听到米雪儿的哀嚎声,我的泪就像雨水一样源源不绝。
但是育姿,我和她都对这场相恋没有一丝后悔。那些面目可憎的卫兵用毫无人性的方法,企图扭转我们的“精神扭曲”,甚至妄图我们用那样肮脏不耻的方式证明自己来获取自由!
育姿,我们不会屈服,请不用担心。只要心脏还是自由的,热烈的灵魂就会烧掉一切当下的困囿。也愿你能化作火鸟,燃尽所有桎梏住你的枷锁。
——你的挚友,瑞秋。】
一封信到这里就行至末尾了,青涿再次将信纸按着折痕叠起,一边思索着说道:
“现有线索似乎能串联起来了。”
“对,”宁相宜点了点头,掰着指头梳理道,“从时间线来说,求见大师是第一个节点,袁育姿的母亲带着自幼体弱的她做了法事,并将混沌主的神位引回家中。初次之外,还多了一层拘束,就是袁育姿二十岁之前要和八字强势的人结婚。”
“按照大师的方法,袁家小姐的身体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之后,作为豪门大户的袁家就把她送去了国外留学……这就是第二个节点了!在求学过程中,袁育姿和一对同性恋人结为挚友,并将自己离奇的病症与必须在二十岁和指定的人结婚的事情告诉了她们,而思想开放的瑞秋并不相信这种既定的命运,鼓励袁育姿寻找真爱。”
“谁知道在回国前夕,两名挚友因为同性相爱而被逮捕,即使在痛苦的折磨下死去,也给袁育姿留了言,希望她能持续保持自由的灵魂。”
她梳理得头头是道,接着又掰出第三个指头。
“接下来是第三个节点,袁育姿回国后,袁家父母也找到了那名难有的八字极其契合的男子——也就是程满文。幸运的是,袁育姿很喜欢程满文,但这本来皆大欢喜的事情却因为男方的恶劣行径而破裂。发现程满文和程满英可能压根就不是兄妹、而是另有奸情之后,袁育姿应该是和他父母戳破了这件事。”
“但因为程满文八字的稀有,程家父母对这件事保持了容忍的态度……”说着说着,宁相宜有些犹豫起来,她吐槽一样地嘟囔着,“咦,既然都有觉悟把女儿送出国求学,为什么面对这件事他们就和失了智一样,对那个大师的话毫不怀疑?”
整个事件的逻辑都能捋顺,但就是这个转折存在着疑点。
天边月色的辉光斜斜地倾注在走廊上,浇在青涿垂下的眼皮中,他接着宁相宜的话道。
“第一,是因为爱女心切。袁母有说过她带女儿求医无数,心爱的孩子从出生到五六岁的年纪一直饱受病痛折磨,一旦有救命的稻草,她一定会牢牢抓住。而大师那番叮嘱的权威性,也被袁育姿身体逐渐康复的事实印证了。”
“第二,他们非常规的供神方式可能是被有心安排的。在这个神明与鬼怪共生的惧本系统,这种妖邪化的供奉手段可能会造成某种反噬——可以理解为现实世界中的‘养小鬼’。”
话语间,他抚了抚还在身上的那柄神像。
如果是已经到了供奉者被反噬的阶段了,那被供奉的神明是否已经到了濒临疯魔的地步?
“鬼,鬼……”趴靠在徐珍息肩上的小胖突然出声,他似乎只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字眼,含糊不清地在口中重复,“鬼……”
于此同时,一阵奇怪的脆响从廊道尽头隐约传来。
叮铃当,叮铃当。
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敲击在瓷器上的声音。
也像是旧时农村里小孩中邪后,家长请来的神婆在村头敲打唤魂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好耶!!今天下班就放假了!!(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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